“不算费心。”
文远直起身,但没退开,目光扫过房间简单的陈设,“比东宫是差远了,但总比你那老宅强些。你父亲和兄长,很高兴。”
她语气里听不出太多情绪,但岑琢知道,她在提醒他,这份“巧合”带来的好处,他家人受用了。
“殿下深夜来访,不会只为问臣住得是否习惯。”岑琢说。
文远在床边坐了下来,就挨着他,床榻微微下陷。两人手臂几乎相贴。她能感受到他身体一瞬间的僵硬。
“自然不是。”她侧过脸看他,月光将她侧脸轮廓镀上一层朦胧的银边,“本宫来,是想听听你的‘考虑’。”
屋内寂静,只有两人轻浅的呼吸声。挨得太近,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张力。岑琢能闻到她发间更清晰的冷香,能看见她近在咫尺的、长而密的睫毛,以及那双在黑暗中依旧亮得惊人的眼睛。
他没有立刻回答。考虑?从客栈那日起,他还有考虑的余地么?路已经选了。
“臣人微言轻,才疏学浅,恐难当殿下重托。”他声音有些干涩。
文远低低笑了一声,那笑声很轻,带着点气音,挠得人耳膜发痒。“岑琢,你跟本宫来这套虚的?”她伸出手,指尖并未碰触他,只是虚虚地划过他放在膝上的手背上方,带起一阵微不可察的气流,“你那脑子,你那脾气,若真甘心在翰林院埋首故纸堆,当初就不会把东西递到吴应钦手里。”
岑琢手背的皮肤似乎因那无形的触碰而起了一层细栗。他喉结滚动了一下。
“本宫知道,你心里有气,有不甘。”文远收回了手,语气淡了些,“但岑琢,这朝堂上,没人能独善其身。吴应钦护不住你,也未必真想护你。跟着本宫,至少,你的才学不会白白浪费,你想做的事,未必没有机会。”她顿了顿,声音压低,“比如,你那关于整顿漕运、惩治胥吏蠹虫的条陈,若在本宫手里,未必不能送到御前,未必……不能落到实处。”
岑琢倏然抬眼,看向她。那是他殿试策论中未尽之言,后来私下完善的一些想法,从未与人详说。她如何得知?
文远迎着他的目光,唇角微弯,那笑意在月光下有些模糊。“岑探花忧国忧民,所思所虑,本宫……略有耳闻。”
不是略有耳闻。是丁若观火。岑琢心底泛起寒意,又有一丝难以言喻的震动。她竟连这个都……
“如何?”文远问,身体又向他倾近了些,两人呼吸几乎交融,“是继续在翰林院,被人排挤,坐冷板凳,让你那些心血明珠蒙尘,还是……到本宫身边来?”
她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蛊惑般的意味,在这私密的、黑暗的房间里,格外具有穿透力。她身上传来的温度和香气,她话语中描绘的可能,以及她本身代表的权力与危险,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
岑琢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眼,那里面映着一点微光,深不见底。许久,他极慢地,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很轻的一个动作。
文远眼底笑意深了些。她没再说话,也没做别的,只是又静静地坐了一会儿,仿佛在享受这片刻的、奇异的静谧与靠近。然后,她站起身。
“宅子既已住下,就安心住着。”她走到窗边,回头看了他一眼,“翰林院那边,不必急。该你的时候,自然会有动静。”
说完,她像来时一样,灵巧地翻出窗户,融入夜色,消失不见。
窗户轻轻合拢,屋内恢复了之前的寂静,仿佛从未有人来过。只有空气中残留的那一丝极淡的冷香,和床榻边依稀的压痕,证明刚才并非幻觉。
岑琢独自坐在黑暗里,许久未动。
公主府的“巧遇”
又过了几日,文墨正在自己宫里的暖阁逗弄一只新得的西域长毛猫,柳敏垂手立在一旁。宫女来报,说周念州周大人求见。
文墨眼睛一亮,放下猫,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猫毛。“请他到偏厅。”
偏厅里,周念州已经候着了。他今日休沐,穿着常服,但依旧收拾得一丝不苟。见到文墨进来,他躬身行礼:“微臣参见公主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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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大人免礼。”文墨在主位坐下,笑容明媚,“周大人今日怎么有空到本宫这儿来?”
周念州直起身,目光快速掠过文墨娇艳的脸庞,又即刻垂下:“回殿下,臣……冒昧前来,是有一事相询。”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臣近日寻访失散多年的幼弟,偶得线索,似乎与殿下府上有些关联。不知殿下可曾听闻,府中近日是否……收留了一位姓商,擅音律书法的年轻男子?”
他语气尽量平稳,但眼底深处的急切与忧虑,还是泄露了几分。他确实查到了商闻可能在公主府,本想通过太子殿下迂回打听,没想到今日公主竟主动派人请他过来。他心里有些没底。
文墨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周大人在寻弟弟?哎呀,这可真是巧了。”她转向一旁的柳敏,“小敏子,咱们前些日子带回来的那位商公子,是不是……姓商?”
柳敏躬身:“回殿下,正是。”
周念州心头猛地一跳,看向文墨。
文墨笑道:“那可真是太巧了。商公子如今就在府中偏院住着。他性子安静,书画极好,本宫很是欣赏。周大人若想见见,本宫这便让人请他过来?”
“多谢殿下!”周念州连忙道,声音有些发紧。
文墨对柳敏点点头。柳敏无声退下。
不多时,脚步声从厅外传来。商闻跟在柳敏身后走进来。他今日穿了身文墨让人新做的月白色长衫,衬得人愈发清俊苍白。
进门时,他先看到文墨,眼神下意识地柔和了些,随即才注意到厅中还站着一个男人。
那人正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商闻脚步顿了一下,有些疑惑。
文墨笑着招招手:“商闻,过来。这位是翰林院的周念州周大人,他说……可能是你失散多年的兄长。”
商闻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愣愣地看着周念州。周念州也紧紧盯着他,试图从这张陌生又隐隐透着熟悉感的脸上,找出幼弟的影子。厅内一时安静得落针可闻。
柳敏退至文墨身侧稍后,垂着眼,仿佛对这场认亲戏码毫无兴趣,只是尽职地做一个背景。
但他的余光,却能同时笼罩厅中三人,文墨托着腮,饶有兴味观赏的神情落在他眼底。
周念州上前一步,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你……你左耳后,是否有一粒小痣?”
商闻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左耳后。这个细微的动作,让周念州眼眶瞬间红了。
“你……你真是……”周念州声音哽住。
商闻看着他,记忆中模糊的面容似乎渐渐清晰,与眼前这张成熟稳重的脸重合。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是点了点头,眼圈也迅速泛红。
文墨适时开口,声音轻柔:“看来是没错了。真是天大的喜事。周大人,商公子,你们兄弟重逢,定有许多话要说。本宫就不打扰了。偏院清静,你们可去那里慢慢叙话。”她示意柳敏,“小敏子,带周大人和商公子过去。”
柳敏应声上前引路。
周念州对着文墨深深一揖:“殿下大恩,臣没齿难忘!”
商闻也跟着行礼。
文墨微笑颔首。
看着柳敏引着两人离去,文墨端起手边的蜜水,抿了一口,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厅内只剩下她一个人,阳光透过雕花窗格落在她身上,明媚耀眼。
真有意思。她放下杯子,重新抱起那只长毛猫,指尖挠着它的下巴。猫舒服地发出咕噜声。接下来的戏,该怎么唱,才更好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