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动越深,那种复杂的感触也就越明显。有许多满足和快乐并不是单给一个人准备的。某天夜里,我坐在篝火旁,盯着火光摇曳,发现内心只剩想要再见到他的煎熬。
因为爱。
更因为孤独。
直觉告诉我,他还身处那些普通人之中。
我意识到如果自己想尽快找到他,就不能离那些普通人太远。
这令人迟疑,我不太情愿重新回到人群之中。所以刚开始的时候,我只是远远站在一旁,试图从人群中发现他的踪迹。这很困难,我和他虽为永生者,可外貌跟普通人没有多大区别。我的视力,也无法看得像山鹰一样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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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距离上的分隔,让我想找到他的努力沦为徒劳。那时普通人的数量已经比我最初发现他们时要多很多,遍布于各块大陆,像冬季迁徙的候鸟一样来来往往,常常是这一群人还没看清楚,下一群人又走远了。
而我只能举着火把,一边端详着画在山洞顶壁上的动物轮廓,一边懊恼,懊恼没能赶在原本穴居于此的人类被另一群人彻底取代之前去询问,你们知不知道,教你们画出这些东西的人,他去了哪里?
是的,我认得他的涂鸦,即使他跟我在一起时从未画过,但记忆中共同狩猎的场景不会说谎。我不知道他在分享这些场景时会是什么心情,普通人无法完全理解我们是怎样一种存在,他们都不是见证者。
我猜他有时也会感到孤独。
那也是我第一次明白什么叫做急躁。
急躁很容易改变一个人的决定,即使是永生者也不例外。我放弃了跟人群保持距离的坚持,决定也效仿当初他离开时那样,融进人群,认识他们,了解他们,倾听他们讲述的故事,因为故事里存着他们短暂的记忆。
正如寻找他的线索有一部分被保留在我过去对他的记忆里,在他离开之后,总会有新的线索,也藏在这些普通人的记忆里。
这些线索的发掘,比起我直接目视寻找,恐怕也不会快多少,而且会异常麻烦。
还好我有足够的时间。
伪装成普通人不算难事,就算不同族群的外形有差也无大碍,我有很多的耐心和特别的技巧去观察和模仿,一般人看不穿我的伪装。
我只要小心别在同一个地方停留太长,被人察觉我不老不死的秘密。
当然,我本来在同一个地方也呆不了太久,那时人类匆忙的一生存不住太多故事,更禁不住打探。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像只忙碌的蜜蜂,从这朵花上汲取微不足道的一点花蜜,马上又得赶往下一处目的地。
但情况开始变化,有时不同目的地间相隔很远,远到居住在两处的人都无法听懂对方说话、看懂对方的文字。这在某种程度上拖慢了我的行程,因为我要融入人群,就不得不先学会他们的语言和风俗,随着他们文明的累积,需要学习的内容也愈发繁杂。
我走得不如之前快了。
不过,这种延缓也不算全然浪费时间。
有时我会在某种文字的发音或形状中,发现他存在过的痕迹。我对此无意多做解释,那是只有我和他才会懂的秘密,如坚硬的化石一般嵌在时光中,难以磨灭。
更多时候,我会在神话中认出他的背影,在传说中感受他的凝视,他的脚印深深浅浅地印在一个又一个被人类传诵的故事里,无论那些故事来自多么互不相干的地域,听起来又是多么离奇。
但我知道那就是他。
至于我自己,也或多或少地被世人编进了那些荒诞的故事里。
我对此毫不在意,传说总是滞后于我的行程,就像我也没法根据那些神话追上他的脚步。
可哪怕只是那些虚妄的存在,也能给我些许安慰。每当不同时空中的人们指着夜空中同一颗星星,向我讲述他们所敬畏的神明之时,我也在心中默念一句话。
只要他与我仍存在于同一片星空下,相遇的希望就还没有消散。
我得承认,在最初融入人群去找他的那段时间,我认识过非常多的人,无论帝王君主,还是贩夫走卒。
可我如今却连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都想不起来了。
呵,毕竟这些都是非常久远的事情了。身为永生者,记忆也是行囊的一部分,太沉而无用的东西,我没法带着一起上路。
我能带着的,只是一些始终舍不得丢弃的场景。闭上眼睛,我仍能回想起那座壮阔的花园漂在大漠悬空,好似筑造它的幽灵冷笑着投下浮影;或者黑色玄武岩石柱耸立于月色之中,整齐排列的法典背后,是凝结的血与人情。
哦,我懂了。
当我目睹巨大的金字塔矗立于尼罗河畔,被千百年来扬起的黄沙模糊了每块砖石的细节,却仍能在燃烧的晚霞中以恢弘线条显出不朽之时,就懂了。
为什么他会情愿离开我,去跟随这些生命短暂的人类?倘若把他们的个体与世代看做一个整体,有关个人的龌龊与弱小被磨灭遗忘,人类所创造的文明便会给我留下另一种印象。
壮美而又凄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