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发,"老张苦笑着说,"听说码头在招搬运工,要不要一起去试试?"
杨德发摇摇头:"我这腰不行了,干不了重活。"
"那......"老张犹豫了一下,"我听说城南的刘老爷在招人修机器,你不是会修织布机吗?"
杨德发的眼睛亮了一下,但随即又暗淡下来:"那是蒸汽机,我见都没见过......"
“咳咳咳!”
老张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那声音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
"你没事吧?"
老张摆摆手:"老毛病了,不碍事。"他顿了顿,"德发,你说咱们这些人,是不是就像那些旧织布机,该淘汰了?"
杨德发没有说话,他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想起了车间里那台他修了无数次的织布机,现在,那台机器大概已经被拆成柴火了吧。
时代在剧变,而他们就好像是时代的尘埃一样,随风飘散,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历史的洪流中。
杨德发抱着破旧的木箱,失魂落魄的走在回家的路上。
街道两旁的店铺陆续亮起了灯,炊烟袅袅升起,空气中飘来饭菜的香味。
他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从早上到现在,他只喝了一碗稀粥。
回到家,妻子正在灶台前忙碌。破旧的茅草屋里弥漫着一股药味,母亲在床上咳嗽,刚出生的小儿子在摇篮里啼哭。
"回来了?"妻子转过身,脸上带着期待,"今天发工钱了吗?"
杨德发摇摇头,把木箱放在地上:"我被辞退了。"
他并没有打算对妻子隐瞒。
妻子的手一抖,勺子掉进了锅里。她呆呆地看着杨德发,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
"怎么会......你不是从一开始就在哪里干的吗......"
"厂里进了新机器,"杨德发疲惫地坐在凳子上,"用不了这么多人了。"
妻子擦了擦眼泪,继续搅动着锅里的稀粥:"那......那怎么办?娘的药快吃完了,米缸也见底了......"
杨德发没有说话。他走到摇篮边,看着哭闹的小儿子。孩子的脸瘦得只剩下一双大眼睛,小手在空中胡乱抓着。
"明天我去码头看看,"他说,"听说那边在招搬运工。"
"你的腰......"
"没事,"杨德发勉强笑了笑,"还扛得动。"
第二天天还没亮,杨德发就来到了码头。晨雾中,已经聚集了上百个和他一样来找活干的工人。
"招工了!招工了!"一个工头模样的人喊道,"扛麻袋,一天二十文!"
工人们一拥而上。杨德发挤在人群中,拼命往前挤。
"你,"工头指了指一个壮汉,"还有你,"又指了指一个年轻人,"你们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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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德发急了:"工头,我力气大,让我试试吧!"
工头打量了他一眼:"多大年纪了?"
"三十......三十五。"
"三十五?"工头嗤笑一声,"我看你都快四十了吧?这活你干不了,别把腰闪了。"
杨德发还想说什么,工头已经转身走了。他站在原地,看着那两个被选中的工人跟着工头走向货船,背影渐渐消失在晨雾中。
"德发哥?"
他回过头,看见小张站在身后。年轻人穿着崭新的工装,胸前别着蒸汽机维修工的徽章。
"你怎么......"
"我也被辞了,不过在刘老爷的工厂找到工作了,"小张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修蒸汽机。"
杨德发勉强笑了笑:"好啊,有出息。"
"德发哥,"小张从口袋里掏出几个铜板,"这个你拿着......"
"不用,"杨德发推开他的手,"你留着吧,刚换工作,用钱的地方多。"
小张还想说什么,杨德发已经转身走了。他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了城隍庙。
庙前的空地上,聚集了许多和他一样失业的工人。
"听说了吗?城南的纺织厂也要裁人了。"
"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我老婆昨天去给人浆洗衣服,把手都泡烂了......"
杨德发蹲在墙角,听着工人们的议论。
一连好几天,杨德发都是找不到活,只能去城隍庙前的空地上打发时间。
而城隍庙前的空地上,聚集的人越来越多。
破旧的棉袄、补丁摞补丁的裤子、沾满泥浆的草鞋,这些曾经在纺织厂中挥洒汗水的工人们,如今像被遗弃的零件一样堆积在这里。
杨德发蹲在墙角,看着人群中央那个站在石墩上的年轻人,那人穿着一件褪色的青衫,手里举着一份报纸,正在大声喊道:
"......据《明报》上报道,自蒸汽纺织机投入使用以来,松江特区棉布的产量翻了三倍不止!哼!那些厂主乡绅们更赚钱了,他们用机器取代了我们的双手,却不肯给我们一条活路!"
人群中响起愤怒的低语。杨德发认出了说话的人——那是老李的儿子,是个落地秀才,后来也是在纺织厂打工。
"工友们!"李秀才挥舞着报纸,声嘶力竭的大吼:"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我们要让那些厂主乡绅知道,工人不是他们可以用了就丢的工具,如果他们不给我们活路,我们也不让他们好过!"
"对!"
一个满脸胡茬的汉子站起来,"我老婆昨天去给人浆洗衣服,把手都泡烂了,才挣了五个铜板!"
"我儿子饿得直哭,"一个妇女抹着眼泪,"我去赊米,掌柜的说再不还钱就要报官......"
杨德发听着这些熟悉的故事,拳头越攥越紧。他想起了老张,想起了自己空空如也的米缸,想起了妻子泡得发白的手。
"我们要讨个说法!"李秀才跳下石墩,"明天一早,我们就去纺织厂,找那些厂主乡绅讨个公道!"
“对,把事情闹大了!”
“我就不信朝廷眼睁睁的看着我们这么多人饿死,如果真是那样,这是他们逼我们反的!”
“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喊了这么一句。
人群开始骚动起来。有人举起破旧的草帽,有人挥舞着拳头,群情激奋。
杨德发的眼睛亮了起来。
他决定,他也要去。
他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但他知道,自己必须去。不是为了改变什么,只是为了证明,他们这些被抛弃的工人,还活着,也要继续活下去……
……
刘基的府邸。
刘基望着窗外,此刻天穹如墨,厚重的黑云低垂,仿佛要将整个城池吞噬,远处的天际偶尔闪过几道惨白的电光,像是雷神愤怒的鞭子,撕裂了黑暗的帷幕。
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刘基的心情,如同这乌云一样沉重。
松江特区现在发生的一切,他并不是不知道,而且他也知道,这样暴风雨无论如何都要下了,而且激烈程度,波及的范围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大。
"老爷!"
管家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不好了,外面、外面来了好多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