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太仁慈,留她一命,善得恶报。”
第二天早上,府里就有人私下里传扬,说大夫人疯了。
昨儿大半夜的时候,一个人坐在窗边唱曲儿。
要是别人,这事可能不算什么,可大夫人向来端庄,一举一动都规规矩矩,严守礼教,她怎么会学那些戏子优伶,唱那些俚俗曲子?
这回崔老太太倒是好心,派人请了京里有名的大夫前来问诊。
大夫说,大夫人“情志失调”,需好好静养,不能再操劳。
于是,为免大夫人操劳,崔老太太顺势将薛府的掌家之权,交到了三夫人钱氏的手上。
钱氏在其他方面或许比不上傅氏,可出身商贾之家,在钱财买卖上却是一把好手。
她嫁到薛府也十年了,几日便熟悉了庶务,再有老太太从旁指点,打理得井井有条。
尤其她有钱,不抠门,出手大方,对各院都舍得付出,妥妥的财大气粗,老太太屋里天天有新花样,高兴得合不拢嘴,直夸三儿媳妇孝顺。
这一比较,傅氏掌家时的小气,便显露出来。
府里上上下下,无不觉得受了三夫人的恩典。
有奶就是娘,一个个都往热闹的地方去,清阑院便彻底清静下来……
大夫人是真的病了。
薛月沉得到消息,专程回府看望。
傅氏躺在床上,整个人没有了昔日的风光,模样看上去恍恍惚惚,人倒是清醒着,却不怎么愿意跟人说话。
对着亲生女儿,也是一言不发。
薛月沉陪坐半日下来,也是无奈而叹,叮嘱丫头婆子,好生照料母亲,然后去寿安院告辞,就要离府……
刘嬷嬷不肯死心,上去委婉劝了她几句,见薛月沉仍然没有后悔的意思,回清阑院便是一阵哭诉,在傅氏面前长吁短叹。
“王妃太倔强了,她不肯听老奴的话呀。”
“把那个薛六弄回来,只怕她将来要吃亏啊。”
傅氏紧闭双眼,手腕慢慢从锦被滑落下来,一个字都不说,只有两行清泪,滑入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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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晌午,薛月盈就被人接回了靖远侯府。
说是胎气不稳,为免儿媳小产,靖远侯卖了自己的老脸,跑去宣政殿跪求皇帝,皇帝念他当年的功劳,贪墨的银钱也补了个七七八八,这才特赦她回家养病。
金部司顾介和户部的贪墨案子,大理寺、刑部和御史台还在查。近来民间请愿的状子越来越多,折子也雪片似地飞到皇帝的御案前……
事情难以平息,愈演愈烈,竟发展成“万民请愿”“合众状告公主”的势态……
崇昭帝内外忧心,愁得焦头烂额,旧疾也发作了。
下朝回到内殿,皇帝刚坐下来,就咳嗽不停。
王承喜赶紧捧上痰盂,低头劝道:
“陛下,您可得保重龙体啊……”
崇昭帝叹了口气,摆摆手。
“你说,朕的太医院里,是不是养了一群废物?都这么久了,为何公主怪疾,仍是没个说法?”
王承喜皱了皱眉,“这……老奴不懂医道,不敢胡说,不过太医院的贺太医,这些年给陛下侍奉汤药,倒是尽心尽力。依老奴看,贺太医和胡太医师出同门,医术是有几分造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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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昭帝想了想,说:“去把贺远志,给朕叫来。”
没一会儿,贺远志就拎着医箱,满头大汗地到了外殿候召。
崇昭帝让人宣他进来,没有绕弯,直接问他。
“公主怪疾,根源究竟为何?”
贺远志在宫里待了这么多年,为人很是谨慎,摸不透皇帝的心思,可不敢随便乱说。
他道:“公主的病来得凶猛,又极为古怪,胡院判已在全力奔走,不光召集太医院的同僚会诊了三轮,还私下里请教了许多民间圣手,探讨医理。就这两日来看,公主殿下的病情,已然稳定下来……”
稳定下来,不是好转起来。
时不时地发作,得靠吃药维持……
人是一天比一天消瘦,两只眼睛都凹陷进去了……
崇昭帝盯着贺远志。
深宫内苑里行走,都会多留一个心眼。
趋利避害,是人之常情。
皇帝目光如炬,看透了眼前状似恭顺的臣子。
“朕要你,说实话。少模棱两可地搪塞朕!”
贺远志一惊,连忙撩起袍子跪地。
“微臣……微臣不敢。”
崇昭帝道:“朕赦你无罪。”
贺远志心里顿时翻江倒海。
伴君如伴虎,在太医院任职的侍疾太医,更是刀尖上行走,运气好就能享受荣华富贵,运气不好说不定就丢了性命……
换了往日,他大抵也会像从前无数次一样,睁只眼,闭只眼,就那么装糊涂过去……
可这次他面前有一个机会……
东宫的张怀诚找他了。
盛世明臣,流芳百世,哪个不是天大的诱惑?
贺远志深吸一口气,知道今生唯一的一次机会就摆在面前。
是飞黄腾达,还是万劫不复,就在接下来的话。
贺远志暗暗咬牙,缓缓道:“微臣认为,公主殿下那日昏睡的症状,很像胡院判当年为治失眠之症而研制的一味药的症候,胡院判为此方取名‘静眠散’,臣等私下都戏称为‘迷魂汤’……”
崇昭帝的反应,比贺远志想象中平静得多。
“为何当时无人来报?”
贺远志低着头,“臣,有罪。”
崇昭帝又问:“你们如此糊弄于朕,就不怕朕砍了你们的脑袋?”
贺远志额头碰地,磕了两下,抬起头来时,一脸苦笑。
“微臣这颗脑袋,一直都悬吊在裤腰上。陛下是明君,微臣要是不说,陛下不会迁怒怪罪,或可侥幸求得一命。要是说了,或是说错了,一个不慎,那就要死无葬身之地了,微臣家中尚有老小二十余口,不敢贸然多嘴,请陛下恕罪……”
他声音未落便开始磕头。
一个接一个,在大殿里磕得咚咚有声。
崇昭帝黑眸骤冷。
“你是说,此事与平乐有关?”
贺远志躬身伏地,重重磕在地上。
“微臣死罪。”
他把宫中谣传和自己的揣测悉数告诉皇帝,说得战战兢兢。崇昭帝从头到尾听完,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变化,更没有责罚于他,只差他去华宜殿侍疾,有什么消息,再来禀报。
贺远志大喜离去。
崇昭帝才又唤来王承喜。
“太子这几日如何?”
王承喜道:“太子卯时便起,前往陛下和皇后娘娘的寝宫问安,而后回宫。早膳后便准备早课。听太傅论史,学习治国理政之道,接着听太子侍读讲解经义……巳时午膳,闲暇与太子宾客对弈手谈……”
崇昭帝的眉头越皱越紧,“不见异常?”
王承喜沉吟道:“往常,太子常去率府练兵,喜好骑射弓弩,可这几日却未曾去过,整日都留在宫中。”
皇帝轻轻吹着茶面,“接着说。”
王承喜琢磨着皇帝的心思,欲言又止。
“小的打听到,掖庭令悄无声息地往东宫送了不少美人……但东宫里的人嘴巴严实,未让外人知晓所为何事……”
东宫里,只有一个主子。
美人儿除了送去少阳殿,还能是哪里?
崇昭帝眼皮一抬,茶盏搁在几上。
“以前没有过?”
“没有。”王承喜说得斩钉截铁。
接着又道:“卢太傅有意让自家孙女嫁入东宫,结成这桩皇家姻亲,皇后娘娘都点头答应了。不料春日花宴后,太子竟当面拒绝了卢太傅,说他年岁尚轻,眼下要专心学习国政,还没有成婚的打算……”
在本朝,太子成婚是一种标志。
成婚之后,皇帝就得给太子一些象征性的权力和职责。
旁听朝会、祭祀仪式、协理政务,以便培养太子治国理政的能力,为将来接班做准备。
太子不成婚,很多事都能往后推一推。
崇昭帝微微颔首,目光稍作凝注。
“春日花宴,太子受委屈了。”
停顿一下,他的神色又冷下来。
“传朕口谕,赐太子御制文房四宝一套,西域进贡的良驹一匹,督促太子勤勉向学,潜心钻研治国之道,切不可沉溺于玩乐,荒废了学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