钰表哥十八岁了,已经彻底褪去了稚气,眉目英俊而阳刚。
看到他的那一刻,韩清悦感觉到自己的心不受控制地扑腾扑腾跳起来。
她急忙低头,做足了大家闺秀的架子,羞涩而大方地与他问好。
“钰表哥。”
“九表妹。”
她低着头怕有谁注意到她脸上不自然的红晕,好在钰表哥是寡言的人,打了一声招呼便没再开口。
他们都已经大了,还是表兄妹,都知道要注意分寸。
韩清悦心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涌起失落。
说到底,她还是渴望能跟钰表哥亲近一点的,渴望能,回到那个童言无忌的六岁的夏天,她可以仗着年纪小,腻在表哥身上当个任性的妹妹。
十二岁的闺阁小姐还不用操心婚事,但她家里有哥哥有姐姐,已经见过了姐姐们为了自己的终身大事脸红耳赤、抓心挠肺、辗转反侧,她知道是怎么一个过程。
钰表哥十八岁了,是不是很快也要娶妻生子了啊?
韩清悦心里有点难过,她说不出为什么,可能是舍不得吧,就像三姐姐出嫁的时候那样舍不得,觉得好姐姐马上就不是自己的了。
待在文国公府的日子,她跟谢大小姐谢琼韫玩得很近。她的心不在焉被细心的谢琼韫察觉到了,她温柔地问她怎么了。
少女心事最是藏不住,韩清悦没忍住跟她打听,钰表哥什么时候会谈婚论嫁。
谢琼韫的眼睛转了一下,对她说:“大伯父还没给大哥定亲事,不过……”
“不过什么?”她承认她有些着急了。
“不过,”谢琼韫为难地说,“大哥好像对蓉表姐有意。”
蓉表姐?就是那个经常进府来玩的徐蓉?
长得确实挺好看的。
韩清悦心里有些酸楚,没忍住瘪了嘴。
谢琼韫安慰她:“你别难过啊……到底,你年纪还小,大哥对你没有男女之情也是应该的。”
韩清悦接受了她的安慰,回房时却忍不住照镜子。
她只是年纪小,身条模样已经初具风韵了呀。
追根到底,钰表哥只当她是妹妹,根本不喜欢她,不然也不会不跟她说话。
她把遗憾留在心里,回了金陵。
情窦初开的少女心事,终究留在了十二岁这一年。
十四岁这一年,她要定亲了。
爹娘相看了好些个公子,他们疼爱她,每相看一个都要问过她同意。
可她心里有人,再看其他人都是处处不如意。
这个不够高。
这个不够壮。
这个不够好看。
这个不会武功。
这个不长钰表哥那样。
这个不叫谢容钰。
……
爹娘都不懂,为什么一向乖巧听话的小女儿在婚事上会这么刁钻挑剔。
爹爹对她说:“悦儿是不是怕嫁过去被欺负啊?放心,悦儿身后几大家子撑腰呢!”
娘也说:“你要是怕,不然还有你袁三表哥,你袁家舅舅舅母最疼你了,你总不会怕吧?”
韩清悦摇头。
“那白家表哥?”
韩清悦摇头。
“那应家表哥?”
韩清悦还是摇头。
“那……那就没人了呀。”
韩清悦脚趾都要抠地了。
有啊有啊!她不止这些表哥啊!
韩家家族庞大,亲戚众多,韩大老爷韩大夫人几乎说尽了所有人,可就是没有提谢表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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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清悦伤心地想,他们不说,肯定是因为谢表哥有婚事了吧。
她张了张口,却问不出来,怕他们窥见自己那不知羞的心事。
经过百般劝说,她终于点头,由韩大老爷定下了一个姓温的公子。
韩清悦在两家父母的安排下,跟温公子接触了几回,也觉得对方不错,彬彬有礼,精通诗书,跟她能聊得来。
就好像她的姐姐们一样,爹娘定的婚事,肯定不会害她们。
她以为这就是她的最终归宿了,便学着去放下,开始坦然地面对未婚夫婿。
然而,这个看似温柔似水的书生在听说她孤苦可怜的真表妹的身世后,脱口而出的竟然是:“同是姐妹,悦儿你知书达理,却没想她如此轻浮不安分,妄图牝鸡司晨,悦儿,幸而你不似她那般!”
听到这句话,韩清悦愣住了,然后便是大怒,不顾温家如何千万般苦苦挽回,她毅然决然断了这门亲事。
也真是可笑,她的宁儿表妹在为活下去苦苦找寻出路,而她还在为“表哥究竟喜不喜欢她、多喜欢她”自寻烦恼,可真是应了“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句话。
江南多灾时,她陪母亲去施过粥,做过善事,但那时候耳濡目染惯了,她会当成一个任务,说实话并不能与灾民感同身受。而直到听到宁表妹的事迹,她才第一次感受到苦难离自己这么近。
她不再去苦恼自己的终身大事,也不再去想她的钰表哥,反而走出自己深闺圈出来那一方袖珍天空,想去看看更广阔的世界。
在宝平县时,她再次见到了谢容钰。
这一回,她已经能很坦然地面对钰表哥。
他在保卫天下,而她在切身感受这个天下,这个时候,谁提起儿女情长都是不合时宜的。
她也没再去奢想与谢家表哥的缘分能否续起,她只想陪着身边的人走到太平的一日。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这句话用来描述她听到说“要不要与谢家表哥定亲”时的心境再合适不过。
灯火恍惚,人脸重叠,她望过去,在对上谢容钰目光的那一刻又腼腆地收回。
她承认,她还喜欢他。
她胆小又贪婪,能如此圆满地完成她心愿的机会岂能放过?
于是她鼓起勇气,大胆又小声地说了一句:
“我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