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悦最后没有关门,倒不是因?为什?么相识六年的情谊,而是因?为,奥利奥果真如许亦潮所?说,是个完完全全的小白眼狼,一看到孟津予就兴奋地?跑出了门,绕着?他打转。
想着?男女有别,她没有让孟津予进门,而是拿上狗绳去抓奥利奥,然后对孟津予说,“你?有话就到外面说吧。”
两人出了楼道,也没走远。
席悦生怕许亦潮回?来会误会,就停在院子的围栏外面说的。
孟津予看着?她避嫌的样子,沉默几秒,指着?小路对面的长椅开口:“坐着?说吧。”
席悦牵着?狗绳走过?去,率先坐到了长椅的最左侧。孟津予心?领神会,坐到了另一侧。
盛夏的午后,好在背后有有一棵茂盛的樱花树,还不算太晒。
“你?想说什?么?”席悦看着?从叶片缝隙中漏下来光斑,淡声道,“说吧。”
孟津予上身前倾,双肘撑在膝盖上,目光没有落点地?飘在地?面上,说话的声音也有些恍惚,“几个月前,我们分手的时?候,好像也是这个场景。”
席悦没有搭腔,她当然记得那个雾气弥漫的清晨,也记得自己是抱着?何?种心?情坐下来的。
“那一次,我没有好好跟你?道歉。”孟津予转过?身,晦暗的目光投向她,“临走前才发现,我亏欠最多的人,只有你?一个。”
席悦没有看他,“所?以是你?是来道歉的吗?但我现在已经不需要了。”
“就当是在听我的忏悔录吧。”孟津予顿了一下,“当时?我没有守好自己,不是因?为那个女生比你?好,而是因?为,她只是很巧地?在那个时?间段出现了。”
“知道去年我为什?么不让你?去医院探望我妈吗?因?为那次她住院,其实是因?为自杀未遂。”
这话说出来,席悦难以避免地?怔住了。
在她的印象里?,孟津予的母亲性情温和,待人接物都非常有涵养,更重要的是,她对孟津予关爱的种种表现,完全是一位慈母的形象,她想不出这样的母亲为什?么会做出自杀这种事。
“是因?为你?爸吗?”她小声问。
“算是,她有很严重的抑郁症,年前就因?为割腕住过?一次院,过?年那次是烧炭,幸好当时?物业上门沟通电梯维修的事情,误打误撞救下了她。”
“阿姨......”
席悦从没听过?这样的事,主?要是她曾见过?孟津予的母亲,对她印象也很好,她想不懂,究竟是什?么将她逼到这个地?步的。
“那次烧炭,是因?为得知我爸生了一个儿子。”
席悦嘴唇张了张,“可他们不是......三年前就离婚了吗?”
孟津予收回?视线,重新看向前方,“他们曾经有过?一个儿子,只不过?四岁时?在海边走丢了,那时?候他们俩的感情还很好,不相信警察口中大概率意外身亡的可能,努力?找了几年没找到,他们就从孤儿院领养了我。”
席悦只从老家同学那里?得知孟津予是领养的,并不知道还有这些事情,默了几秒,她忍不住追问:“然后呢?”
“然后就把我当成亲生儿子照顾、培养,当然,这只是在他们感情好的时?候,我十二岁那年,他就出轨了,我也是在那个时?候得知了自己的身世?。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我妈的状态就开始变差了,她虽然对我还如从前那样,但又开始重新寻找起自己的亲生孩子。”
“四年前,我爸提出离婚,虽然他已经很久没回?过?家了,但是我妈还是不同意,他们俩纠缠了大半年才办了手续,他只给我妈留了一套房,并且向她承诺,等我毕业会为我置办房车。”
“去年下半年,她得知我爸的情人怀孕,抑郁症就加重了,后来孩子出生是个男孩,她知道后就完全疯了。她觉得我爸不仅抛弃了她和我,还抛弃了他们那个下落不明的亲儿子。”
“她活在永远找不到孩子的痛苦中,见到原本应该和自己一起承担的男人丢下她,重新开启了自己的下半生——她觉得自己活不下去了。”
听完这些,席悦的内心?极为震撼。
在她朴素且按部就班的生活中,很难想象会有那么多浓烈的痛苦都加剧在同一个人身上,直到此刻,她还清楚记得前年寒假在孟津予家里?见到他母亲时?的样子,原来她眉间拢着?的那股总是挥之不散的愁云,是因?为她经历了那么多痛苦和磨难。
“那阿姨现在怎么样了?”
“我把孟昌河送进去之后,她的状态好了一点。”
“那你?回去是想好好照顾她吗?”
“她不愿意来滨城。”孟津予顿了一下,又转过?头看她,“你?不问这些事和我劈腿有什么关系吗?”
席悦怔了两秒,“我已经不在意那些事情了,你?想说就说,不想说我也不会追问。”
孟津予虚勾唇角,酸涩地?笑了一下。
在这个悲情的故事里?,他作为旁观者?,真的见证了太多。
上初中之前,他的生活算得上风光得意,母亲温和慈爱,父亲事业小成,父母举案齐眉,他也过?得顺心?遂意。那时?候的他阳光开朗,觉得自己是班里?最幸福的小孩。就是因?为经历过?这种生活,他才能在后面性格大变后游刃有余地?表演温和,表演谦卑,表演上进,以及表演幸福。
他十二岁那年,孟昌河因?为打了个官司声名鹊起。事业大跃迁之后,他就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他不再会在应酬晚归时?解释,也不再会去他的家长会,他的心?完全腾挪到了灯红酒绿的世?界里?,沉醉在一声声“孟主?任”的恭维中。
他的变化影响了整个家庭,一开始他们吵架时?还会避开他,再后来撕破脸时?,会直接将他的身世?抖落出来。周红说孟昌河没有责任心?,说人是他从孤儿院领回?来的,他就该负责;孟昌河指责周红不够格做母亲,连亲生儿子都能弄丢,要不是她的粗心?大意,他们现在还是完整的一家三口。
他说得是,完整的一家三口。
他们吵架的时?候,孟津予就坐在自己的书桌前写卷子,他心?无旁骛地?写完一张,却在横线处写上自己的名字时?,毫无预兆地?啜泣起来。津予,滋润生物的成长,他们在给他取名字的时?候应当还是在意他的,可时?过?境迁,他们不但自己变了,连对待他的态度,也变了。
孟昌河开始明着?在外面乱来之后,周红闹过?一阵子,可她在大部分情况下都是一位性情温和的家庭主?妇,她什?么也闹不出来。后来她累了,开始颓废,娘家那边的亲戚轮番过?来安慰,话里?话外都让她别犯傻,男人有钱就变坏是亘古不变的真理?,让她牢牢抓住那么会赚钱的孟昌河,不要问,不要闹,只要拿钱就好,千万不要放手。
那些话劝到最后,还有他的几句,比如外婆会说你?一定要好好学习,以后孝敬你?妈;舅舅会让他别和孟昌河学,一定要对家庭有责任感;大姨说得更露骨,说要是没有你?妈,你?说不定还在孤儿院吃大锅饭,哪有现在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所?以一定要争气,将来出人头地?,让孟昌河后悔。
他们说这些的时?候,周红也会辩驳,说他只是个孩子,不需要知道那么多。可知道就是知道,虽然不需要知道,但那些话就像一道道指令输入进了他的人生程序中,约束着?他在日常生活中的一言一行,让他完全不能像一个正常人那样活着?。
必须要珍惜不用吃大锅饭的日子,必须要报答周红,必须要让孟昌河后悔......他在十二岁的年纪接受了这些“必须”,因?此养成了那样虚伪的习惯。所?有人都喜欢温和上进的谦谦君子,所?以,即便他恐惧,他厌恶,他自私,他轻狂,也全都不能表露出来。
如果一个人生活在随时?会被送走流浪的紧绷环境里?,背负着?那么多令行禁止的条例和压迫,谁还能保持住纯真呢?
纯真于他而言是可望不可即的品质,正因?如此,他才会在认识席悦之后,不遗余力?地?对她好。
和席悦相处,就像站在雪地?里?看着?万家灯火,你?看到你?向往的东西真实存在着?,或许也是一种安慰。他一开始并没有想过?要和席悦在一起,虽然他也感受到了她在他身边时?的雀跃,可是他不想再背负上一桩新的责任,因?此一直装傻跟她来往。
他们在一起的契机来自孟昌河。在他工作一年后,孟昌河开始有意无意地?带他出席一些宴会,介绍朋友或者?合作伙伴的女儿给他认识。或许是因?为他的上进让孟昌河察觉到了他的作用,周红与有荣焉地?劝他接受。
孟津予意识到自己或许一辈子都摆脱不了被他们夫妻俩安排的命运,与其按照他们的安排去选择那些家境优渥的陌生女孩,不如选一个自己也喜欢的。
席悦跟他告白那天是滨大开学没多久的一个周六,他去学校东门接她去吃饭,有个出校门的女生注意到他,走过?来要微信,孟津予那时?注意到了不远处的席悦,因?此掏出了手机。
之后的事情如他所?料,席悦以为他现在想恋爱了,一时?冲动就表了白。
在一起的半年,他全心?全意地?对她好,得知她毕业后也会留在滨城,他心?中还生出了几分希望。或许他们可以在这里?成家,远离南城那些糟污不堪的过?往,开始新生活。
他这样想着?,然后孟昌河的情人就怀孕了,孩子出生那天,孟昌河发了朋友圈,孟津予当时?看到这条朋友圈的时?候就预感到周红要出事,果然,先是割腕,后是烧炭。
周红无法接受孟昌河又有了一个亲生儿子,她的病越来越严重。孟津予那天打电话求孟昌河来看看她,他说自己在办满月宴,都是领导和客户,走不开,还让孟津予在医院寸步不离地?看着?周红,免得她跳楼。
他说“跳楼”这两个字的时?候,像是在说天气一样的云淡风轻。
孟津予挂上电话后,在走廊的长椅上坐了很久。
他觉得这个世?界疯了,所?有人都在疯,只有他一个人还困在循规蹈矩的壳子里?,痛苦地?扮演着?好人。
他为什?么就不能疯呢?
为什?么所?有的责任都让他一个人来扛,其他人就可以无所?顾忌地?做自己?
那天晚上,他抱着?自弃自厌的心?情接了梁茉莉的电话。她说她来南城了,想见见他。孟津予去了,他们在花园的广场上放了一场烟花。仙女棒点燃的时?候,梁茉莉拿出了一根烟递给他。
在那个时?刻,那根烟就像潘多拉魔盒一样,一旦接过?就无法回?头。
可孟津予已经不想回?头了,他知道梁茉莉这个女人轻狂,嚣张,低级,也知道她来撩拨并非出于真心?。孟津予见过?太多她这样的人,自私自利,唯我独尊,想到什?么就做什?么,所?有行为的动机都只是为了取悦自己。
对于孟津予来说,她和周红,和孟昌河都没有什?么区别。可正是因?为她不是好人,孟津予才能在她面前得到一种喘息,一种不用再压迫自己的轻松。
这样的体验,他无法从席悦那里?得到,他就是一个既想又想的恶人,因?此才会对梁茉莉的撩拨时?而抵抗,时?而纵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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