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大娘为她的屋子挑选物件时,他一直都在场,因此他知道,她屋子里有面更轻的、鎏着瑞兽葡萄纹的铜镜。
此时,她把重的抱出来,分明就是想要让他帮她持镜。
可他又不想在旁人面前戳穿她什么。
犹豫了许久,少年最终还是顺了她的意。
小娘子也明白他的心意,所以她一点也不掩饰她得逞的开心。
在告诉未未可以去藏在水缸后的小篮子里拿晒好的小鱼干喂大肥猫后,她立马就冲着少年就扬起了笑脸。
“我画得很快,决计不会耽误一会儿的宴席!”
可保证的话刚说完,她马上就皱起了眉:“陆小郎君,你这样站着,挡住我的光了。”
说罢,小娘子起身,把院子中的一个藤椅摇摆摆地搬到了自己竹椅的对面。
接着,她拍拍藤椅,让陆小郎君坐在上面为自己举镜。
两个椅子靠得那样近,少年一旦坐下,膝盖就会跟阿柿的靠在一起。
看了看眼睛亮晶晶、小小计谋昭然若揭的小娘子,少年将藤椅向后撤了撤,撤得老远才落座。随后,他手臂挺直,仍是将铜镜平稳地举在了她的面前。
没能跟小郎君膝盖碰膝盖,小娘子也不失望。
她低头将唇脂漆盒打开,认真地告诉陆云门:“陆小郎君,你要看着我才行,不然会把镜子举歪的。”
对面玉净花明的少年正自持守礼地垂着眼睛,藏在雪白眼褶中那颗小痣,随着他睫羽的颤动若隐若现。
听到她的声音后,少年顿了顿,仍是退让地遂着她想要的、抬首看向了她。
在他的注视下,阿柿抬手点起了朱红唇脂。
小娘子的动作又轻细,仿佛在为画中的一片蝴蝶翅膀细致地描上金色的鳞片,一点点将嘴唇涂得如同一只倒扣的樱桃,圆圆的,殷红鲜润,衬得她的头发与眼睛格外乌黑。
少年说不清原因地,又将漂亮的眼睛垂下了。
他没有低头,而是看着铜镜的背面,看着上面抱住捣药杵的玉兔与跃在半空的大个蟾蜍。
但阿柿却仍旧不放过他。
不过须臾,小娘子的声音就响了起来:“陆小郎君,镜子歪了!你是不是又没在看我了?”
听到小娘子的抱怨,少年很想告诉她,他心中有数,他并没有将镜子举歪。
但因为清楚她就是故意找借口、想要自己看着她,少年到了嘴边的话便顿时说不出来。
再一次说不出缘由地,他重新抬起了眼睛,只看着她。
如愿的小娘子就又喜笑盈腮了。
她对着铜镜里的自己左顾右眄了片刻,拿出了胭脂膏,在两侧的鬓眉间,各描上了一道斜红,如一弯赤红斜月,又如一条刀疤血痕,突兀又凌厉地将白皙的肌肤破开。
少年的眉心极快地、几乎不见痕迹地蹙了一下,似乎对她面上那对寓意着破损受伤的斜红有些在意。
将陆云门的反应收进眼底,阿柿的嘴角轻轻弯了弯。
她还以为快要心静到成仙的陆小郎君、眼睛里已经看不到她的妆容了。
原来,还是能看到、会在意的呀。
心中这样想着,阿柿却一副并没有留意到少年反应的样子,贴到镜子前,继续细细地看着自己的面妆。
如果对那两道斜红很在意、不喜欢,那就亲手擦掉。
不然,就一直在意、一直想着她好了。
阿柿合上妆奁匣子,扬起头,对着少年笑盈盈:“画好啦。”
少年静静地将手中的镜子还给她。
待她叮铃铛铛地跑回屋子后,他徐徐起身,回头望向院子中的男童女童。
这时,少年才发现,在他心中十分漫长的方才,其实并不久,甚至算得上阿柿此前所保证的“很快”了,快得连狼吞虎咽的大肥猫、都还没吃完李迎未刚喂给它的一整条小鱼干。
少年走到水缸边,看着沉静趴在水中叶片上的老龟。
见水中落了一片干枯卷起的死叶,他伸手想要捞出,却在自己的手背上看到了鲜红的一抹唇脂色。
那是阿柿在接过铜镜时,涂抹过嘴唇的指尖蹭在他手背上留下的痕迹。
少年抿了下唇,取出帕子,想要将唇脂擦拭干净。
可在他用力地擦了片刻后,那片唇脂却晕开得更红了。
就像一朵快要开放的凌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