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谢颖带着儿子回到了她在市区租的房子,汪靖怡一家找了家酒店住宿,汪浩川开车带妈妈回到了基地宿舍。
分开之前,谢颖再三跟郭爱云解释,她并不是不想跟浩川住在一起,而是浩川住的地方距离医院太远了,她上班要开两个小时的车,所以她必须要住在市里。
郭爱云嘴上说着没事,可是她难掩落寞的神情。她自嘲道:“没关系,反正没人愿意和我住在一块。”
“郭阿姨,我真不是那个意思……”
谢颖用求救的眼光看向汪靖怡,汪靖怡却毫不留情地把目光瞥向一边,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和母亲住在一起的,甚至都不需要解释理由。
当天晚上,汪浩川睡得迷迷糊糊的,突然听见妈妈房间里传来的啜泣声。
唉……汪浩川满脑子黑线,他不得不起来哄妈妈了。
郭爱云又成了天底下最委屈的人,她捶着胸口,哭得压抑而又痛苦。汪浩川问她为什么哭,她捂着脸,哭得肝肠寸断,说不出话来。
汪浩川的耐心一点点流逝,他无奈地说道:”妈,现在已经凌晨两点了,再过四个小时我就得起床上班了。你能让我睡个安稳觉吗?”
郭爱云呜呜地哭着,说道:“我是天底下最无能的妈妈,我连怎么保护孩子都不知道。我真是该死。”
说罢,她又狠狠地扇自己耳光。
她没有什么能力,只会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来强迫对方闭嘴。
汪浩川握紧她的手:“妈,你别这样行不行?”
郭爱云似乎是想克制住自己的哭声,可她依然觉得自己是天下第一委屈之人,她控制不住哭声,便通过咬手臂来让自己不出声。看着她的样子,汪浩川又疲倦,又无奈。
折腾了很久,汪浩川也睡不着。郭爱云觉得自己耽误了儿子,又悔又恼,用头撞墙,狠狠地扯自己的头发。
汪浩川独自面对了这一切,他忍不住想爆发了,但是,他只是默默抱住了妈妈。
就这样,一直折腾到天亮,汪浩川筋疲力尽,在阳台上坐了半晌。如果不是牵挂妻儿,在那一刻,他很想从阳台上跳下去。
但是太阳升起来之后,他还是以一个成熟中年人的姿态面对生活。他一边开着车,一边给妻子打电话,问她家里都安顿好了没有,这里气候干燥,他准备给他们买一个加湿器。
谢颖忙着收拾新家,她从很早之前就开始做准备了,照顾孩子的保姆也从老家跟着过来了,所以她并没有手忙脚乱。她知道汪浩川这段时间特别忙,就让他专心工作,等忙完了再回来看她。
谢颖敏感地捕捉到了汪浩川的疲惫:“浩川,你昨晚没睡好?还是感冒了?你的嗓子怎么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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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力交瘁的汪浩川,顿时泪流满面。
“浩川,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你不告诉我,那我就过去找你。”
“小颖,我不知道该怎么跟我妈相处。这一年来,我真的很累。”汪浩川说道:“我一点儿都不想回家,我生怕自己一个眼神不对,就会换来她的情绪爆发;昨晚她又闹了一晚上,我比她还要崩溃,但是我不敢说……就算我忍了这么久,我还是担心她离家出走。”
“浩川,你真是辛苦了。”谢颖说道:“你哪天能休息?把你妈妈带过来,我带她去精神科检查一下。”
“精神科?”
“对,郭阿姨情绪不稳定,有自残倾向,还是带她看一下比较好。”
“我问问她吧。”汪浩川疲倦地说道:“如果我跟她说,她精神有问题,那她又要大闹一场了。”
“……浩川,你遇到了委屈不要忍着,一定要告诉我,我能为你分担。”
跟妻子倾诉完之后,汪浩川的情绪好了一些,几乎能以一个正常人的姿态工作了。
他还是担心妈妈,在午饭时,他给妈妈打电话,问她吃饭了没有,但是郭爱云没有接电话。汪浩川脑海中又浮现出她离家出走的情景,因此连午饭都没吃,开车回到了宿舍。
地板上有星星点点的血迹,汪浩川顿时一阵眩晕。
妈妈寻短见了?割腕了?
他循着血迹找了过去,发现妈妈正躺在卧室里,鼻子里塞着卫生纸。
她只是因为上火,再加上天气干燥,流鼻血了而已。
汪浩川一下子瘫坐到了地上。
郭爱云惊坐起来:“你怎么回来了?”
“我给你打了那么多电话,你一个也不接。我担心你出意外,这才赶回来了啊!”
“哎呀,我是不是又耽误你的工作了?”
不等汪浩川回答,郭爱云又咬着嘴唇,“隐忍”地哭了起来。她又开始自残,又是扇自己耳光,又是扯头发。她怒骂自己是个废物,力气却变得奇大无比,她一把就推开儿子,狠狠地朝墙上撞了过去。
……
这下汪浩川实在抵挡不住了。他毫不犹豫地请了假,带上妈妈,朝着谢颖所在的医院疾驰而去。
汪浩川把车开得飞快。如果妈妈要闹,那他们就在路上一起被撞死算了。汪浩川就是这样想的,他已经到了绝望的极点。
但是,郭爱云却在车上控制住了自己。她咬牙切齿,龇牙咧嘴,但是她没有发脾气,也没有继续自残。
她虽然脑子有问题,但是母爱的本能还在绑架着她,清晰地告诉她——她在谢颖车上发脾气的时候,谢颖出车祸了;如果她再控制不住自己,那浩川也会危险。
这下,她是真正地在隐忍。
此情此景,又让汪浩川泪流满面。
他清楚地意识到,妈妈确实生病了,而且病得很厉害。或许……也病了很久很久了。
但是,即便她生病了,她依旧努力保持着对儿子的一份牵挂。
虽然那点爱少得可怜,但汪浩川感受到了。
出现在谢颖眼前的,是披头散发、满脸血污的郭爱云。从面相上看,说她超过七十,都有人相信。发疯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她软弱无力地瘫在车上,佝偻着身子。
谢颖见惯了各种病人,但依然觉得她很可怜。
谢颖带郭爱云洗漱干净,给她换上了干净的衣服。然后再把她带到了医院。
精神科医生很自然地问道:“大娘,带孩子来看病?”
……
谢颖解释道:“不是的,这是我的……我的婆母,我感觉她有抑郁的症状,带她来看一下。”
医生居然轻笑了一声:“抑郁?这年头,都是父母带孩子来看抑郁,这还是第一次孩子带母亲来看病。”
又是一记重锤砸到了汪浩川胸口上。
这么多年来,他从未关心过母亲的精神状态。
匆匆赶来的汪靖怡也陷入了自责。母亲怎么会在精神上出问题呢?
郭爱云只是自残,并没有攻击别人的倾向,而且她目光涣散,对别人说的话反应迟钝。医生建议住院两天,仔细观察她的症状。
从医院里出来,谢颖跟汪家姐弟说道:“说不定,郭阿姨的抑郁,从她青年时期一直持续到了现在。”
……
谢颖接着说道:“在我生孩子之后,家人把我宠上了天,我没有喂过奶,没有熬过夜,但我依然时常感到烦躁。孩子哭得时间长了,我受不了;孩子哪里不舒服了,别人问一句,我就感觉是在指责我……我锦衣玉食,无忧无虑,都无法承受激素的控制;那郭阿姨呢?她生了两个孩子,又穷又苦又累,也没有人关心她……或许,她从很早之前就病了吧。”
汪家姐弟默不作声。
“静怡姐,浩川,或许你们会想,她本身性格就不好,你们也不是自愿出生的。但是,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咱们没有办法指责她,听医生的,尽最大努力治好她吧!”
汪浩川形如枯槁,几乎把“人麻了”几个字写在了脸上。谢颖握紧了他的手:“浩川,别那么沮丧,还有我呢。”
“小颖,你好端端的,和我结婚,真是受罪了。”
“不是这样的,浩川。”谢颖说道:“咱俩是夫妻,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管有多难,我都有信心克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