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见北羌大厦已倾,阿拉珠也是势穷力竭,覆水难收了。
廊下的人神色不定,没有说话。
不曾轻斥一句,连句场面上的话都没有说。
不说话,便是什么都说了。
裴孝廉已扼住了阿拉珠的手腕,掀起了宽大的袍袖,朝那医官命道,“取血!”
阿拉珠胸口起伏,眼里迸泪,她大抵是没有想过不过才几日的工夫,自己怎么竟就落到了这般境地。她问,“表哥,我做错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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廊下的人眸光淡淡,仍旧不曾开口。
于这件事上,阿拉珠也许没有什么错,但大周后又何曾做错了什么?
在这修罗场里,还问什么对错,赢的人不必问,问对错本就是弱者所为。
那皓腕在大亮的天光里泛着洁白的光泽,忽地细小的利刃划去,继而是一声痛呼低吟。
皓腕平添了一道血痕,旋即一股殷红的血穿透皮肉,沿着刀痕汩汩往外冒了出来,冒出来又往下淌去,全都淌进了医官的小瓷瓶里。
那佩戴了祖母绿的手止不住地颤着,颤得不成样子,阿拉珠含着泪哭,她的哭声亦打着颤儿,“夫妻一场.......大公子的心......真是狠啊!”
可一场充满了算计的政治联姻,又算得上什么夫妻呢?
公子许瞻为的是北羌的兵马,北羌图的却是燕国的天下。
原本亲上加亲,如今却成了怨家债主,如同寇仇。
可你要说,公子许瞻是一个心狠的人吗?
这大乱世道,心慈手软的人早就成了冢中枯骨,还能成什么大事。
檐上的雪水一滴一滴地溅着,瓷瓶里的血水也一滴一滴地淌着,阿拉珠的脸比初时也益发一寸一寸地白了下去。
风穿透了湿漉漉裙袍,一双膝头当真凉啊。小七惘然若失,到底说不清此时的阿拉珠与暴室里的姚小七,谁比谁有幸几分,谁又比谁更可怜一些。
瓷瓶里的血满了,医官小心置严实了,留一人简单为阿拉珠包扎,另一人将瓷瓶塞进怀中,急忙忙拜别了兰台主人,风火火地往燕宫赶去了。
阿拉珠昏沉沉地瘫倒在一旁,一双眼睛含着泪,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东方的早霞更盛了几分,那苍白无人色的脸竟也映得满面红光。
西林苑的青狼不再干嚎,猎犬还闻着人声此起彼伏地吠叫。又闻车轮声响,马蹄声近,寺人躬身垂头先一步奔进了院中,恭恭敬敬地禀道,“公子,桂宫娘娘这就到了。”
那瘫在地上的羌夫人好似这才回过神来,哀戚戚抬头问道,“珠珠身子不适,想回去躺一躺,表哥......表哥疼疼珠珠吧......”
那人漠然,声中无一丝表兄妹的情分,“事关北羌,你也听一听。”
那羌夫人木然失神,却再没了什么办法,不过是掩面低泣,行哀乞怜的话再也说不出来。
是了,还行什么哀,乞什么怜,不过是自轻自贱,自取其辱罢了。
外头车声一停,卫太后便来了。
小七已有许久不曾见过她了,那年老的妇人在北苑独居了一月之久,再没了去岁那雍容华贵的模样,发白了,人瘦了,就好似一株老树,倏倏然就干枯萎缩了。
廊下的主人不曾上前,只微微俯身浅施了一礼,“北苑的宫人不尽心,祖母老了许多。”
卫太后笑叹一声,“人总要老的,吾活到了这个年纪,这人情世态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什么也都看开了。”
廊下的主人无声地打量着桂宫来人,“有件事要问一问祖母。”
卫太后笑道,“吾知今日来兰台是什么事,吾也一直在等,等了一月之久了。”
廊下的主人眸光幽深,一眼望不见底,“祖母请说。”
昔日的光彩又在那老妇人面上重现,“远瞩,你是人中之龙,祖母以为你早该发现了。”
廊下的人没有出声。
庭中的老妇人指间早就没了戒指玉饰,但她依旧抬起了手来。
那一双手原本养尊处优,即便上了年纪依然珠圆玉润,而今在彤红的霞光下愈发似一张苍老的树皮。
哦,这一举动当真眼熟呐。
小七记得,最后一回见卫太后是在桂宫大殿,那时的卫太后穿着一身孝布素袍立在殿门,那时的卫太后亦是这般抬起手来,那保养极好的柔荑有四五只戒指,在大红宫灯的照耀下熠熠生光。
那时小七不知卫太后到底在看什么,是在回顾她那不平的一生,还是在贪恋那不保的富贵,只记得山寒水冷,那夜的桂宫静夜沉沉,一片萧索。
这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真相,竟叫公子许瞻都不曾勘破?
听那老妇人发出了一声复杂的慨叹,“吾送给嘉福一枚戒指。”
是了,是有这样的一枚红宝石戒指。卫太后曾亲自戴在了她的手上,说什么,“你像吾年轻的时候。”
还说什么,“但愿你不必如吾一般。”
如今那戒指早不知去了哪里,就似不知她的玺绂与玉环到底去了哪里一样。
廊下的人神色不明,庭中的老妇人又叹,“那戒指与她的身份毫不匹配,远瞩,你瞧瞧自己身边的人,是谁也有一枚与自己身份并不匹配的戒指?”
小七恍然,是阿拉珠。
阿拉珠有一枚子母绿戒指,那象征着燕国王后身份的戒指,如今仍在她的手上。
小七见阿拉珠面如死灰,骤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