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 回啦?”
正在水池边洗着刚吃完饭的碗的中年女人一转身,恰巧看见踩着楼梯上来的同楼层赵家最小的孩子,嘴一张便同她打招呼。“吃晌饭了吗?”
名叫立冬的女孩停下脚步粲然一笑:“还没呢, 刚从外面回来。”
女人便压低了声音, 生怕旁人听到般问:“你妈带你去看人了?咋样, 能给你弄个工作,留城里不?”
她倒也真心为这少年感到忧心, 毕竟赵家一共四个娃,除了赵立冬外余下三个工作全有了着落,眼看着就都不用去下乡了, 只剩立冬这个女娃。
赵家两口子这两天急得嘴上都起了燎泡, 都知道两人急着给闺女相看,该说不说,赵家这闺女生得是真好, 又是高中学历,可惜汽水厂跟机械厂今年都不招工,要不然也不至于这么早找人家。
赵立冬笑着说:“我才十六呢, 现在相看早了吧。”
女人轻轻拍她一下:“又不是立马结婚,先把亲给定了, 留在城里,等满十八再结就行,你还真想下乡去吃苦啊?我可跟你说, 别听那些胡咧咧的, 他们就是嘴上说得好听, 下乡真那么好, 他们咋不抢着去?”
净忽悠这些年纪不大的小孩儿呢,反正动员着动员着, 把人动员下乡了,知青办那些人就完成了任务,至于下乡知青过得咋样,那关知青办啥事?
“楼上的孙解放下乡两年了,上个月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当时在学校是没看见哟,那瘦得浑身上下没一点肉,脸皮子耷拉在骨头上,可吓人了!要不是知青办来逮人,咱都不知道他是偷偷跑回家来的!”
赵立冬全程笑着听女人说这些,脸上瞧不出一丝愁云,讲道理她要是不想去下乡,那法子多了去了,何至于昏了头去找个陌生人结婚呢?这简直是下下策中的下下策,结婚可比下乡可怕多了。
跟女人道别后回到家,家里空无一人,桌上留了饭,没怎么放油的炒白菜跟一碗半干不干的红薯饭。
一直到下午六点左右,天已经黑了,赵家人才陆陆续续回来,其中包括赵立冬的大哥赵立春,二哥赵立夏还有双胞胎哥哥赵立秋,父亲赵建设,大嫂王云。
母亲周惠是回来最晚的,脸上还带着郁气,显然心情很不好。
一进门发现冷锅冷灶,当即就不高兴了,问赵立冬:“你还小吗?在家里不知道先把饭给做了,等一家人回来喝西北风?”
赵立冬坐在饭桌边上单手托腮,懒洋洋道:“那不正好,你们回来经过巷子口站那嘴一张就饱了,还省粮食呢。”
周惠被她气个仰倒,上来就伸手想戳她脑门,被赵立冬给躲了,她还说:“君子动口不动手啊,妈。”
周惠开始左右扫视,赵立秋悄悄把鸡毛掸子给挡住了,找不到衬手的家伙,周惠心头那口气堵着出不来,指着赵立冬的鼻子说:“你说说你,啊?你说说你,你到底想干啥!”
赵建设见状,问了一句:“今天……没成啊?”
“成什么成!”周惠忍不住呲他,“你这闺女可了不得了,嫌人家丑呢!”
全家人齐刷刷朝赵立冬看过来,赵立冬却是一脸的理所当然:“怎么了,我又没说错,他就是很丑啊,个头又矮,还不如我爸呢。”
赵建设就觉得吧,这话听着怪怪的。
他出生那会还没建国,家里又穷吃不饱,所以长到二十也才一米七出头,家里三个男娃比他高一点,这个小闺女最会长,才十六,就跟他差不多高了。
周惠脸都黑了:“那你看不上,你也不能当着人家的面说啊,再说了,人哪里长得丑了?那不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
“妈你眼光太低了吧,是不是只要是个人你就觉得他不丑啊?真要跟那种人面对面过一辈子,我怕我抑郁。”
赵立冬想起今天相看的那位某大厂主任的外甥男,毫不优雅地翻了个白眼,“我可不想委屈我自己。”
“那长得好看的男人靠得住吗?一个个不知心里多少花花肠子,要过日子,那得跟老实人一起。”周惠自有一番自己的生活智慧,反正所有人都这么说,长得太好看的男的不能要,不顾家。
赵立冬:“拉倒吧,老实人就靠得住了?咱筒子楼里老实人可不少,你看哪个靠得住了?”
周惠把楼上楼下的邻居都想了一遍,最后推出赵建设:“你爸就靠得住。”
赵立冬看了眼她爸:“就我爸这样的,家里油瓶子倒了都不带扶一下的,哪里靠得住了?我爸跟我哥他们不也回家比你早,他们不也没做饭?刚才干嘛只说我?”
赵建设很想插嘴,但又插不进来。
周惠这下是真给赵立冬气得不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她忙里忙外为了谁,还不是想把这个小闺女留在城里,留在身边,结果倒好,搞得她像故意要害她一样!
“那你下乡去得了!这也看不上那也看不上,我看你以后能找个怎么好的!”
见周惠开始放狠话了,赵建设赶紧打圆场:“冬冬啊,你妈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她也是为你好,你还真想下乡啊?”
赵立冬撇嘴:“凭什么是我下乡啊,二哥三哥不都有工作吗,大嫂的工作还是我妈让出来的呢,二哥三哥的也能花钱买,怎么到我这,就得我牺牲个人幸福才能不下乡啊?你们真是偏心眼。”
老大赵立春先不说,毕竟他年纪摆在这,比赵立夏都大五岁,工作虽然是周惠帮忙找的路子,但也是他自己考进去的,可赵立夏赵立秋就不一样了,赵立秋跟赵立冬还是双胞胎呢,赵立夏也就比他俩大两岁,一听说要强制下乡了,周惠跟赵建设把家底都给掏了个空,好不容易弄了两份工作,一份给赵立夏,一份给赵立秋,也没见考虑赵立冬啊。
赵立冬才不管哥哥们此时有多么尴尬,她继续道:“平时说什么我是最宝贝的闺女,是你们的小棉袄,哥哥们都比不上我,这要是不到关键时刻,都不知道你们心里最疼谁呢。”
这是真的,虽然刚到这个世界一星期,可赵立冬已经不知多少次在邻居的口耳相传中听说自己在家里多受宠多讨人疼了。
是最小的孩子,又是唯一的女孩,还是象征着吉兆的龙凤胎,buff叠满,理所当然成了团宠。
家里好吃的先紧着她,有布料先给她做衣服,反正这些一眼就能证明赵立冬很得家里人宠爱的地方,赵立冬都排第一。
但好吃的先紧她,也没短过三个哥哥,布料给她做了衣服,也没让哥哥们光屁股出门,往外一问,为啥觉得赵立冬让人羡慕,合着就是因为她能一直念到高中,在家里不挨打不挨骂还有得吃穿啊?
哥哥们不也一样的待遇吗?整个筒子楼甚至整个厂,家里但凡有男娃的,不都这样?
是,她妈是给她做的衣服更多,她爸也的确只会给她一个人塞零花钱,可真到要下乡的时候了,前后两份工作,没一份是给她这个最宝贝的闺女的。
那她到底是宝贝还不是宝贝呢?
周惠被赵立冬的话给伤着了,赵建设也是,两口子都用难掩失望的眼神看着赵立冬,连一旁的哥哥们跟嫂子都满是不赞同的目光。
但赵立冬没有道德,没有道德就意味着没人能绑架她,她像模像样地叹了口气:“说了两句实话而已,别这么敏感,事实摆在面前嘛,二哥三哥什么都不用干就能留在城里,我就得跟人定亲,这还不算偏心,那什么才算?”
大哥赵立春听不下去了,更见不得妹妹这么伤二老的心,就说:“冬冬,你怎么能说这种话?家里条件有限,但已经尽量给你最好的了,立夏立秋他们是男人,就算想找条件好的定亲,人家也不一定要啊。”
赵立冬呵了一声:“大哥,你怎么站着说话不腰疼啊,当初不是妈在机械厂给你找门路,你能进去当工人吗?还有大嫂,工作还是妈让出来的呢,现在妈天天在家糊火柴盒,大哥你便宜占尽了,怎么好意思说家里给我的是最好的?”
说着看了眼赵立夏跟赵立秋:“找不到条件好的定亲,那入赘也行啊,这个肯定好找。”
赵建设脸一黑:“少胡说八道!上门女婿谁看得起?”
“那上门媳妇别人就看得起了?”赵立冬反问。“凭什么我就得接受那些歪瓜裂枣啊?”
周惠瞪着她:“给你找的这几个哪个条件没咱家好,怎么就是歪瓜裂枣了?你以为咱家条件就很好?你这个不行那个也不行的,真把自己当仙女了?你想没想过,这么挑人家怎么说你?以后你还怎么找?”
光是为了赵立夏跟赵立秋的工作,家底儿就已经掏空了。
面对全家人的愤怒跟不理解,赵立冬一派悠哉,她傲慢地说:“这世上没人配得上我,别人怎么说,嘴巴长在他们身上,管我什么事。”
嫂子王云忍不住劝:“冬冬啊,你就算不为你自己想,也替家里想想吧?这邻里之间,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以后怎么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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