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可贵的是岳风没有短板,兵书她看一眼便融会贯通,连自小被岳将军带在身边培养的长兄都不如她。
如今做了将军,总是肃着一张脸,显得气势十足,若要说有哪里差一些,大抵就是岳风为人太过正派,不擅长也不喜欢勾心斗角,而她的短处,恰恰又是詹明德的长处。
被岳风一问,小狼狠狠心动:“但我可能只跟你学三天,而且我什么都没有,你要是想打我的主意,那还是趁早死心吧。”
岳风给她逗笑了:“那你说说,我打你什么主意?就你这样的,身上肉全片下来涮个锅子都装不了一碗。”
瘦巴巴跟个扫把似的。
詹明德被岳风这话弄乐了,她敲敲小狼的脑袋:“岳将军吃小孩,你自己小心。”
岳风:……
谁知小狼真信了,她瞪着眼睛像只有一点风吹草动就冒头左顾右盼的小狗,还往后退了两步,生怕岳风真把自己吃了。
她会这样也是事出有因,蛮子冬日时缺衣少粮,他们舍不得吃马,但实在饿到极点,会吃源国人,小狼听别人这么讲过。
好在最终误会解除,小狼上桌跟岳风一起吃饭,然后詹明德发现这小孩个子不大胃口不小,饭量比她还大!
也就是她有钱了,否则经不起这两人这么造。
岳风在军中很忙,忙着收服不服气的部下,忙着收拾不安分的对手,还要忙着巩固城墙,忙着操练……眼下已经入秋,等到天气转凉,蛮人必定前来侵略,她要在那之前做足准备。
詹明德跟她商量:“炸药火铳可以暂时不启用,你觉着,咱们将城墙重建一番如何?”
源国的城墙材料主要是土和石头,需要定期维护和巡逻,否则保不齐什么时候便成了漏洞。
岳风闻弦声而知雅意:“你是说,用水泥墙?”
詹明德:“你意下如何?”
岳风皱眉:“只怕账上支不出那样多的银子。”
说到这儿,就不得不提一下皇帝的小心眼了。他既需要岳将军镇守边关防止蛮人入侵,又害怕岳将军拥兵自重形成心腹大患,因此便在军饷上动些手脚。
好在他还有点理智,所以顶多是克扣些军饷,晚送到粮草……因着都是些忍忍就能过去的事,岳将军便鲜少开口,皇帝见状,则时不时加大力度,若岳将军较真,他便推俩替罪羊出来。
所以说穷得绝不仅仅是牡阳郡,边关大军一样穷,一日三餐难见荤腥不说,冬日里发的袄子都是薄薄一层。
詹明德之前一直认为自己对皇帝的了解已经足够深刻,但岳风这么一说,她发现自己远远猜测不到皇帝的下限。
这种人也配当皇帝?给姚皇提鞋都不配。
她鄙夷道:“早晚有一天,将他从那位子上拉下来。”
岳风:“嘿!”
两个人里,反倒是岳风在这种话题上更谨慎一些。其实以前詹明德比她还谨慎,但在大曜生活了一年,虽然时间上不能和源国比,可那种自由的氛围还是感染到了詹明德,让她对于皇权的敬畏之心直接跌落谷底,对此产生的反叛之意,也如滔滔江水络绎不绝。
詹明德:“我知道,我只跟你说说,这里又没外人。”
岳风点点头:“我晓得你心里有数。”
说是要教小狼学武,实际上岳风时间有限,她如今虽有将军之名,兵符也在手中,但大军之中有小心思的人不在少数,被她打退一些,剩下的不代表臣服,只是更会伪装了。
这种时候,她当然不可能把小狼带去军营,而且这孩子明显的营养不良,身子没调养好之前,就别想着学武了,怕落下病根,或日后再也长不高。
之后三天,詹明德便将小狼带在身边。她没使唤小狼,也不跟小狼说什么温情的话,按部就班的做自己的事,至于其它的,交由小狼自己来判断。
小狼见她坐在桌前一坐快两个时辰,放下手里的积木走过来瞧,发现纸上尽是些鬼画符,一个不认识。
将军府中馈是由麻圆管的,但詹明德在京城的那些生意都还在运转,詹知理每个月都会派专人送来账本,这些需要詹明德自己看,此外就是牡阳郡资源匮乏,很多东西都得交由詹知理吩咐手下掌柜采买,再集中送来。
“想学?”
被问的小狼双手抱胸冷笑连连:“我才不学,学这些有什么用?”
詹明德没想到这小孩竟有些厌学心理,放下笔诧异道:“学习怎么你了,读书怎么你了?”
小狼反驳得振振有词:“我知道你肯定要说读书明理,但我娘的丈夫就是个童生,他倒读过不少书,结果呢?还不是个满嘴大道理,但却一事无成,心肠还歹毒的贱人!”
说到这里,小狼愤恨地咬紧牙关:“那些嚼舌头的,害了我娘的蛮人,我早晚要报复回去!”
她娘被掳走两年,回来后没几个月就生下了她,所以她肯定跟童生没有关系,而她娘被救回来后,童生一家子根本没想过找她,甚至还在盘算着要再娶新妇过门!
后来更是因着她娘归来,全家人对她非打即骂,怪她为何要回来,怪她丢尽自家的脸,就连她娘的娘家人,都上门来指责。
小狼恨恨道:“我娘哪里错了!她想活着有什么不对!凭什么那个贱人就能再娶,凭什么这城里的有钱人个个不止一个妻子,难道只许男人跟不同女人生孩子,女人就只能在一棵树上吊死?我娘都没嫌弃我,没丢下我,旁人凭什么说她不是!”
如果她娘受到的这些指责是正确的,凭什么三妻四妾的男人可以全身而退?
“我娘要是真有错,也只错在她胆子太小,宁可自己去死也不愿意带那贱人全家上路!”
詹明德看着这个孩子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丝毫孩童应有的天真,只有无尽的仇恨与黑暗。
她不由得想起在大曜看见的孩童。
她们健康、快乐、安全,被母亲保护着、教导着,能够开开心心地长大,自由选择自己的人生。而小狼,还有她的伙伴们,从出生起便苦苦挣扎,这难道是她们的错吗?
“你说得对。”
詹明德难得没有欺负小孩,还伸手摸了摸小狼的头,油腻腻的……不知多久没洗了,摸完詹明德就后悔了,“但你又能拿他们怎么样呢?”
小狼恶狠狠地说:“等我长大,就把他们全杀了!”
詹明德哦了一声:“这样就够了吗?杀了这些人,就没有女人像你娘那样被人抢走,也没有人像你这样出生,更没有人像你的那群小伙伴一样被丢弃被贩卖被剥削?”
小狼愣了。
“你杀得尽这天底下的所有人吗?”
小狼从没想过这种问题,她戾气太重,一心只想快快长大,所以被詹明德问住了。
詹明德又问:“你的那些仇人里,很多人家应该都有女孩,她们年纪大些,可能已出嫁,年纪小的说不定刚刚出生,你杀了这些女孩的家人,她们会不会恨你呢?会不会想要再来报复你呢?”
小狼想说自己不怕报复,可詹明德却问她:“只要报复就满足了吗,小狼?”
什么意思?
“不想要得到更多吗?不想让你娘的悲剧和你的悲剧再也不上演吗?不想让每个女孩都像你一样坚强吗?”
小狼被问得一脸茫然,完全不知道要如何回答,她被这些问题弄得脑子里昏昏胀胀。
“只会逞凶斗狠是不够的。”詹明德说,“也许你该仔细思考一下,自己的未来应该怎么走。”
说完,她不再继续与小狼对话,转而做自己的事,而小狼在书桌旁边站了很久很久,目光呆呆地落到桌子上,看着詹明德在上面写写画画一些她根本看不懂也不知道那是什么的东西,生平头一次感到不知所措,没有目标。
不知过了多久,书房里才响起她的声音:“……我该怎么做呢?”
詹明德手中的笔一顿,随即嘴角扬起,此时她不再游刃有余,也不故弄玄虚,而是对小狼露出了非常真诚的笑容。
“你愿意跟我赌一把吗?筹码是你我的未来。”
小狼看着面前笑意盈盈的少年,半晌,朝她伸出了手,将拳头放进了詹明德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