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忘不是本名而是笔名。之所以谢妙会觉得莫忘的脸眼熟, 是因为她曾经见过一张上过热搜的剧组合照,莫忘正是其中一名编剧。
“我以为你已经不写小说了,原来是去当编剧了?”谢妙好奇不已, “你今年多大啊?”
莫忘局促回答道:“……是实习编剧, 跟着老师在写, 刚毕业没多久。”
谢妙伸手跟她握握:“我也刚毕业,入职前想着以后要当社畜了没时间玩, 才报了个旅行团七日游。”
虚拟世界里的谢妙怼天怼地百无禁忌,现实生活中的她却很懂进退,而且很擅长察觉她人情绪, 就比如说, 她不会问任何可能让人感到冒犯或尴尬的问题。
莫忘自己心虚,不大敢看谢妙跟了了,她已做好被审判的准备, 谁知这两人谁也没问,最后还是莫忘自己讷讷道:“你们……没有什么话想问我吗?”
谢妙从身上摸出手机想查看自己现在身处的位置,随口答道:“人与人相处是需要点距离感的, 我其实能理解你说谎的原因。”
以当时谢妙对原文情节的愤怒,要是那会知道李明兰就是作者莫忘, 她很可能会当场发飙。
莫忘把目光投向远方,她看天空也看高山,低声说道:“不是的。”
“嗯?”谢妙不解, “不是什么?”
“……不是因为害怕你们会生气, 或者是怕自己被骂, 挨揍才撒谎自己是读者的。”
人类生来具备说谎天赋, 而说真话需要勇气,真话的每一个字, 舌尖都要滚过锐利针刺。
莫忘的手垂在身侧握成了拳,像是想抓住什么:“……是因为羞耻。”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莫忘一直觉得笔下创造出的人物没有实体没有灵魂,根本不存在,她写她们,写她们美丽写她们悲情,写她们为爱奉献香消玉殒或终身孤老,有时写着写着,情到深处,连她自己都会为笔下的角色流泪。
她认为自己分得清虚拟与现实,分得清文字与真人,谁会因为看了一部动画,或是读了一本小说,就去犯罪?更何况她写得也不是什么严肃文学,何必上纲上线指责她对女主角过分残忍?
没有啊!她明明写苗小草善良真诚,并且让苗小草历经磨难后获得了最终幸福,这难道还不能证明她身为“母亲”,对“女儿”的爱吗?
她真的没有不爱苗小草,否则怎么会给苗小草配整个故事里最英俊最优秀的男人?虽然说两人之间误会重重磨难多多,可男主角最终认识到了错误,用余生来补偿深爱女主角,这不是很令人感动吗?
莫忘不能理解看小说代入现实的读者,尤其是谢妙这种既不喜欢又非要看下去的。
文字怎么能代表作者的想法?莫忘昨天写了单纯善良的女主角,今天就在写利欲熏心的女主角,昨天的女主角阅尽千帆归来仍是纯洁处女,今天的女主角就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吉普赛女郎,明天她还可能写对男人毫无兴趣的钢铁直女——她纯粹是想写不一样的角色,大为迥异的性格以及各式各样的情节,仅此而已。
莫忘没有受过什么情伤,家庭学业跟事业都还算不错,她身在乐园,体会不到痛苦,最悲伤不过是笔下女主角被伤害时,为其留下两行真情实感的热泪。
哪怕她进入自己笔下的故事,也依旧过得很幸福,成熟稳重又专情体贴的丈夫,聪明帅气优秀出众的儿子,她被这两个男人宠成公主,年过四十仍然美貌惊人,简直是人生赢家。
如果没有戚如故,没有苗小草的话。
直到她看见苗小草,开始逐渐自美梦中醒来,意识到文字世界被现实化后所呈现出的残酷景象……苗小草啊苗小草,她不是一根无人怜爱的杂草,她是一根刺,是一把剑,是一面撕下“分得清故事与现实”画皮的镜子。
莫忘并没有分清虚假与现实,当她身处虚假时,她会自动美化所看到的一切不合理:一成不变的宣传手册,永远不会推出新款的品牌,不必担忧会出现的意外,以及充满幸福的现在。
谢妙吐了口气出来,说:“既然你想写各种各样的主角,各种各样的故事,也认为写出来的文字不代表你的想法,更不会有人因为看了这些文字被影响,那你怎么不写毒贩主角,不写罪犯主角,不写叛国者主角,不去深挖他们身上复杂的人性与不为人知的故事?”
莫忘下意识回答:“我对这些题材没有兴趣,而且……”
“而且会被举报,被批判,甚至违法,对吧?”谢妙接过话茬,“这就表明你的逻辑不成立,其实你知道对错。只不过跟贩毒杀人叛国这类行为比,对女主角残忍是你意识中最不值一提的小事。”
莫忘无言以对。
“小学生用的教材课本,连插画都需要进行严格审核,因为我们都知道,小孩子容易受到外界影响,成人难道就不会吗?如果不会,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被骗去传销组织,那么多老人疯狂购买保健品?只能说清醒的是极少数。而极少数清醒的这部分人,她们大概率根本不会去看女主角被虐到死去活来的故事。”
过了许久,莫忘深深吸了口气,承认道:“你说得对。”
“哈哈。”谢妙笑起来,“我之前也这么跟别人说过,那人回我说如果这样就不需要有小说的出现了。但我反对的是无意义的磨难,还有为了得到爱情所经历的苦痛伤病。至于有没有类似的男主角小说,这我管不着,而且就算有,也绝对没有女性主角多。等到处都是爱受尽折磨被虐身虐心的男性主角了,我再帮他们发声。”
说着说着,谢妙想起“李明兰”说过的话,问道:“所以你才决定不回来了?”
莫忘:“嗯。”
谢妙又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俩俩跟我们不一样,我一直以为她也是穿进书里的人。”
莫忘:“嗯。”
“你是怎么知道的?”
怎么知道的?
莫忘自己也说不清原因,可能是李芽对她的爱,也可能是李芽对她的恨,还可能是那种愿意放她离开又想将她永远留下的矛盾。
谢妙望着脚下一望无际的草地,喃喃道:“只有她一个人留在那里,太残忍了。”
一个有了灵魂,能够分清虚假与现实的“主角”,让她永远生活在除了自己以外没有真人的书中世界,这种结局比被流放还要恐怖。
在谢妙跟莫忘双双沉默之时,了了调转方向往北走去,谢妙连忙问她:“你去哪儿?”
了了没有停下也没回头,谢妙赶紧拉起莫忘跟上去,没一会儿便有一股香喷喷的烤肠味儿穿过来,道路尽头处,已经有了游客的身影,谢妙还看见了她跟的旅行团旗帜。
刚高兴没几秒钟,她就发现了了人不见了,人山人海的,一时半会也找不着。
谢妙跟莫忘互相留了联系方式,见莫忘情绪始终低迷,谢妙悄悄附耳道:“告诉你个秘密。”
莫忘强打起精神后,听见谢妙说:“谢跳其实是我弟弟的名字。”
没等莫忘反应过来,谢妙人已经窜了出去,站在旅行团的人群中冲她挥手。莫忘下意识举起手给出回应,脑子里却是一团乱麻。
七天的旅行团结束后,谢妙正常入职一家外企,如果不是这趟意外的旅行,她可能会接受母父的建议,回到老家去考公,旅行团的这七天也是她给自己思考的一个机会,到底是回去老家还是留在大城市,现在她找到了答案。
跟身为独生女的莫忘不同,谢妙在现实世界中还有个弟弟,比她小了五岁,正在读高三,跳妈跳爸是家里的叫法,虽然谢妙是姐姐,但亲戚们都称呼他们为“谢跳妈”、“谢跳爸”。
以前谢妙觉得母父偏心的是她,因为跳爸就爱说“果然闺女才是爸妈的小棉袄,儿子是漏风的皮大衣”,跳妈也会在姐弟俩闹矛盾时数落弟弟不知道让着姐姐,说“等以后你姐嫁出去看还有谁跟你这么吵”,弟弟谢跳同样不坏,暑假第一次打工赚了钱,最先买了一支名牌口红作为礼物送给谢妙……不管从哪方面来说,谢妙都很幸福。
一直到她大三暑假,得知家里给谢跳全款买了房为止。
她不想去计较,怕失去这样的幸福,被指责成搅家精,但有时就是窥一斑而知全豹,一旦意识到了不平等,生活中便体现在了方方面面。
比如读书时妈妈跟她吵架,爸爸会当和事佬,同时会让她去跟妈妈道歉然后母女和好,但弟弟跟妈妈吵架,不需要爸爸去劝,妈妈就会主动跟弟弟说话,哪怕昨天晚上吵翻了天,第二天早上妈妈还是会早起给他准备早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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