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不就是疯了么?便被?这隐疾逼疯的……云娘, 若没有这病,若我是个正常男人,你我是否就能心心相印, 白首不离,不至于走到今日这番田地了?”
究竟是被?这隐疾逼疯的。
还是被?自己的贪欲逼疯的?
功名利禄,家庭美满。
才名远播,仪表礼数。
他郑明?存就是太想?将什么都抓在?手里,太想?做个世人眼中的完人,所以才让自己活得这么累, 也将身边所有人都逼上了绝路。
爱?
这个字眼, 怎么会从郑明?存嘴里说出来呢?他不会以为顶着夫妻名义相处多年,从不争吵, 这就是爱吧?
……那不过是她牺牲了几乎所有权益,饮恨吞声, 委曲求全,换来表面上的风平浪静而已。
那是对她绝对的掌控, 些许的依赖,完全的心安……但却绝对不可能是爱。
若是不提这个爱字还好。
一旦将二人之间的关系往情爱上头扯, 徐温云瞬间就觉得恼恨非常,也不耐得再给眼前醉成烂泥的男人收拾,无?甚好气将手中巾帕, 砰然砸在?地上的水盆中,水花四溅, 发出啪哒的响声……
阿燕适时上前,
“夫人, 今夜这正房是没法睡了,奴婢去?把隔壁暖房收拾出来, 您上那儿窝一晚?”
徐温云暗衬了衬,轻摇了摇头。
皇上对她执念如此之深,指不定早就在?涛竹院安插了暗桩,只要院中有什么风吹草动,他必然都能知晓。
今后不仅要在?外头演戏。
回到涛竹院中,也还要演戏。
这种艰难时候,她不仅不能抛下醉酒的丈夫独睡,反而要扮演贤妻良母的角色,衣不解带地伺候。
徐温云定了定神。
“无?需那么麻烦。去?取些软褥,垫在?屏风后的贵妃躺椅上,我今夜在?那儿将就睡着就行。
醒酒汤若熬好了,就命人直接端进?来,他明?日还要当值,未免耽误差事?,今夜还得给他灌下去?才好。”
阿燕点头应了,蹲下身子将地上水渍收拾了,嫌恶看了眼还在?呓语连连的郑明?存,而后起身端起水盆往正房外走,心中颇有些唏嘘。
也难怪郎主会动了真情。
全天下找去?,打?着灯笼也找不着如夫人这般善性的女?子。就算再没有感情,心里再不愿,也到底还是心软,没有办法做到彻底放任不管。
真真是应了那句古言:至亲至疏夫妻。二人就算从未有过夫妻之实,可彼此利益绑定,休戚与共,俨然已经是另一种畸形的命运共同体般的存在?。
还是见不得夫人这般隐忍受屈。
多怀念那个上京途中,在?陆客卿面前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嬉笑怒骂,活色生?香的主子啊……
翌日。
因着多年习惯,晨光微曦时,郑明?存早早由榻上醒来,宿醉之后,只觉头疼欲裂。
他挣扎起身,发现已换了干净衣裳,身上也算得上洁净,就连口中都没什么异味……用脚趾头想?想?也知,这必是被?妻子好生?照料后的结果。
此时门外传来动静,眼见妻子踏入房中,依旧低头垂首,还是那副惯常的公?事? 公?办口吻。
“郎主昨夜醉酒,现下可觉得好受些?沐浴的热水已经烧好,解酒饮也备着,随时可以传早膳……若还是觉得身体不适,我这就命由鸣上衙署给您告假。”
但凡只要是妻子职责范围内的,事?关他的所有庶务,徐温云都能打?理得井井有条,夫妻七年,日日如此。
酒醉后的几个片段在?脑中闪现,郑明?存抬手扶额,什么都记不起来,只是一抬眼,就望见妻子精神有些萎靡,眼下也是一片青黑。
不知为何,再面对眼前这个听之任之,任他搓圆揉扁的妻子,郑明?存莫名竟会生?出几分歉疚。
他望向徐温云的眼神有些复杂。
其实昨夜饮酒宿醉之前,他就想?彻底想?明?白,经昨日宫宴上那么一遭,这辈子建功立业算是无?望了。
与其赖在?京城日日忧心,怀揣借种求子的秘密,于皇帝眼皮子底下上窜下跳,还不如寻个借口,通家老小调离京城。
虽说丢了功名利禄,可至少能保住妻子与孩子,得享家宅安宁,不必担心有朝一日东窗事?发,整个容国?公?府都被?拖下水陪葬。
不必争这口意气。
退一步就是海阔天空。
郑明?存心中拿定主意,轻按着太阳穴,将双腿由床榻搁下,徐温云见状,上前屈身给他套上鞋袜。
“淮扬那头有桩兴修水利的差事?,需官员驻留至少五年以上,直至堤坝建好才能回京,工部官员人人推诿。
……我倒觉得那等江南水乡,风景宜人,离你老家衡州又近,是个不错的地方,云娘,不如我们带着辰哥儿,远离京城这个是非之地吧?”
徐温云为他套靴的指尖一顿,沉默几息,觉得这或许也是个没有办法的办法,便只点了点头,“一切听郎主的便是。”
郑明?存在?她应下后,又将容国?公?府近期庶务在?脑中过了一遍,敲定了个日期。
“那我今日就去接下这桩要务,你当下就可收拾起来,三日后是父亲六十大寿,待在京中为他庆贺完寿辰,我们就立马动身南下。”
徐温云颔首,
“是。”
*
*
*
皇宫。
养心殿。
整整三日。
李秉稹等了又等,盼了又盼……没有等来徐温云和?离的消息,等来的只有她在?家中收拾打?包,预备带着孩子,随郑明?存去?向江南的信儿。
这女?人究竟在?犟些什么?
郑明?存那个伪君子当真就那么好,值当她这么死心塌地跟着?
庄兴眼见皇帝面色不霁,暗吞了口唾沫,免不得又要道?几句漂亮话宽心。只是以皇上对郑夫人在?意程度,此时断不能踩着说,只能尽力为她转圜。
“……其实委实也怪不得郑夫人。和?离本就是伤筋动骨的事?儿,更?何况还是女?子主动提出和?离……就算她不为自己个儿的名节着想?,那也得为孩子着想?不是?”
庄兴略顿了顿,抬眸看了眼皇帝脸色,紧而又道?。
“依着奴才说,要怪就怪那郑明?存。
如郑夫人这样?的娇妻美眷,想?来他也是不肯轻易放手。指不定郑夫人提过和?离,却被?他用孩子要挟,又提过往对徐家人的恩惠……郑夫人也就不得不屈服于那厮的淫威之下,只能作罢。”
李秉稹自然明?白这些话中,多少有些添油加醋,曲意逢迎之意,却依旧不妨碍,他对那郑明?存又添了几分厌恶。
此事?不能再这么僵持下去?。
就算他能驳回郑明?存调往江南的请求,可在?见不了面的情况下,也总不能三天两头的,借着宫宴的由头唤徐温云入宫。
既山不来就我。
我便去?就山。
李秉稹眼周骤紧,紧按了按指尖的翠玉扳指,眸底闪现出些锋锐光芒。
“郑广松今日六十大寿?
朕许久都未曾出宫,今儿个不妨去?给这位屹立四朝都不倒的老国?公?,贺贺岁添添礼。”
听这话阴森冰寒的语气,哪里像是去?贺寿,倒像是要提刀去?杀人。庄兴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冒,只尖细着嗓子,冲外头高喊了声。
“来人,摆驾容国?公?府!”
*
*
*
永安街。
容国?公?府。
就算如今郑家权势不如以前,可郑广松如今好歹还在?内阁任职,又曾在?朝中历经四朝,多年积累下来,门生?众多,声望依存。
国?公?府宾客盈门,上门庆贺的车架一辆接一辆,将整条永安街都拥堵,直至排到了巷口。
府中上下早就做好了待客的准备,门前洒扫一新,各处都装点着喜庆的红绸,前堂后厨的奴仆们都忙活着,脸上都挂着笑意。
这种场合,身为嫡长媳的徐温云,自然不能马虎大意,早早就与何宁等一众内眷,在?前厅帮着待客。
才笑迎了几个外家的内眷,何宁闲不住,忍不住徐温云咬起了耳朵。
“从来都只有外放的官员想?尽一切办法往京城调,你家那口子倒好,偏要去?接那人人都甩手的烫手山芋。
那江南再好,能好得过京城么?你可莫要傻呵呵随他去?赴任,你若走了,后宅中我都没个能说话的人。”
徐温云自是不能同她解释其中内情,只能在?与宾客寒暄的间隙,冲她微耸了耸肩,作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朝天唏嘘了句。
“没办法,谁让我与他伉俪情深如胶似漆恩爱非常,片刻都不能分离呢?”
这吹嘘的语调,自得的神情,不由让何宁袖下的拳头一紧,迎客的笑脸都僵了僵。
可一想?到或许好几年都看不着徐温云这张讨打?的脸,何宁又生?出些难分难舍的愁绪来。
“……罢了,我也不劝你,你跟着去?也好,免得他在?外头被?哪个妖妖窕窕的迷了眼,回头再拉几个通房妾室回来。”
徐温云也打?心底里想?要从此困境中脱身,希望明?日能够如愿出京,可心中一直忐忑,总觉得李秉稹不可能这么容易善罢甘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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