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实在不敢,也不能让辰哥儿,冒那样的风险,入到深宫当中。
好在皇上虽查出她与郑明存已成亲七年的事?实,却?暂且没将疑心落到孩子身上去。
这方面,徐温云反而不担心。
身患此等不举隐疾,实在太伤男人颜面,所以就连多年来求医问?药,郑明存都是藏着掩着的,不是乔装改扮,就是使用各种化名?。
且此症是实打实的药石无医,探脉搏的瞬间就能下论断,所以许多大夫,也都只见过郑明存一面。
实在是查无可查。
所以这个秘密……
如若不出意外,指不定是当真能让她守一辈子,带到地底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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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日与皇上摊牌之后,徐温云就对入宫产生种抗拒感,原想着是要称病推脱不去的。
可公公郑广松得知她被挑中入宫扎灯后,特来涛竹院慰问?称赞过她一番。
再者?,其他外命妇们,也都没出什么幺蛾子,都是每日按时?入宫点卯,她便也不好显得太过特殊。
且过几日马上就到中秋,也断乎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所以徐温云也还是硬着头皮,每日被抬入宫中一趟。
其实只要皇上不出现,徐温云在云玉宫还是很惬意的。首先是这宫殿华美,日日都有新看头,其次宫婢月儿,实在是非常可爱伶俐。
入宫这么久,徐温云主仆二人,早就与月儿混熟,相处得很自在。
甚至许多时?候她都在想,其实依着年龄,她是能勉强做得了月儿母亲的,所以对这个姑娘,她实在多有关爱。
月儿常说些关于皇上的事?儿。
今日也不例外。
“皇上病了,病得不轻。
太医说是邪风入体,七情内伤,损伤脾胃,引发?了心绞痛。”
徐温云裁纸的指尖微顿,眉尖微不可见蹙了蹙,几息之后又?恢复常态,只装聋作?哑,混当听不见。
月儿观她神色,好似并不反感,只又?唇瓣瓮动,继续说道。
“皇上不遵医嘱,既不喝药,也不好生休息,只硬扛着。今日未用过早膳,就又?去上早朝了。”
徐温云取来浆糊,指尖执起木刷,将浆糊刷在细长?的竹蓖上,反复且细致。
“奴婢昨日瞧见夫人是哭着出宫的……莫非是皇上惹您生气了么?还是他凶您了,您切莫放在心上,其实皇上他打心底里是很看重夫人的,就连奴婢都是皇上……”
徐温云此时?才终于停下手中动作?,清泠泠望着月儿,温柔的语气中,带着坚决。
“月儿,今后在我面前,委实可以不必提及皇上。我对他的事?儿……其实当真一点都不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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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之日。
容国公府的中秋夜宴,阖家都会聚在一起用晚膳,可今年情况有些特殊。
郑明存忙了小半个月,今日上峰才允了三?个时?辰归家,让他在节时?能与亲眷团圆,待用过午膳,便又?要回署衙当差。
而徐温云这头,宫中下了御令,让今年扎灯的官眷命妇们,全都要留用在宫中过夜祈福。
所以涛竹院中,便只能将这顿团圆饭放在了中午。
这是继上次在车架内发?生争执后,夫妇二人的头次见面。
无论心中芥蒂多深,至少面上都默契揭过不提,只在孩子面前粉饰太平,营造出阖家喜乐的模样。
其实扪心自问?,郑明存虽不是个称职的丈夫,可却?实实在在是个合格的父亲。
他难得归府,却?顾不上休息。
先是检查了辰哥儿近来的功课,而后又?陪孩子在庭院中玩儿了好一阵,到了午膳时?分,才抱着孩子,坐到了他亲手制作?的孩童适用座椅上。
因?着上次没能一同出行,辰哥儿至今还心心念念着,“什么时?候再去吃仙客汇的螃蟹宴呀?”
“再过些时?日,父亲忙完这阵儿,你?母亲也将宫中事?务脱手了,挑个得闲的休沐去,可好?”
辰哥儿开心地点点头,
“那便这么说定了。”
其实孩子的成长?过程中,有几个这样的瞬间,便也已经足够了吧?
与其让他的真实身世暴露,不知会迎接什么狂风骤雨,那她宁愿辰哥儿就如同现在这般,欢乐和谐长?大。
容国公府向来注重年节,此次中秋,府中来了许多族人亲眷,热闹得很,涛竹院这头的午膳用过之后,辰哥儿就上前厅,同堂兄弟们玩耍去了。
郑明存取了几身换洗衣物,就要上署衙继续当差,徐温云照例相送他到府门口。
郑明存挑着眼尾觑她,冷声讥讽,
“瞧你?这幅鬼样子,日日入宫扎灯,耗得精气神儿都散了,知道的以为是在过中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中元节撞了鬼。
忙完这阵上库房挑几样好的补补,没得让人见了,还以为我容国公府亏着你?了。”
徐温云木然点点头,惯常贤妻良母般,轻声回应了句,
“入秋后愈发?寒冷,郎主晚上安歇时?,要注意切莫收冻着凉。”
二人如同正?常夫妻般,有来有往说了几句。
眼见郑明存的车架消失在巷道尽头,徐温云折身回府,免不得顶着容国公府嫡长?媳的名?头,与郑家的各个亲眷应酬一番,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才又?带着阿燕入了宫。
自从那日将话?说绝,接下来六七日,徐温云就再未见过皇上,过了这中秋之夜,这入宫扎灯的差事?也算是了了,只要他今后不打算追究前尘往事?,那二人理应也没有理由再见。
徐温云是这么期盼着的。
自从今上登基以后,接连几年下来,中秋夜宴已由寻常家宴,演变成了犒劳群臣的盛宴。
能够参加的,都是追随皇上多年,在潜龙时?就忠心耿耿的肱骨,钟粹宫中歌舞升平,丝竹弦乐,夹杂着欢声笑语,隐隐随着呼啸夜风,传到了阖宫的每个角落。
而徐温云等滞留在宫中的外命妇,只需在钦天监点定的吉时?,在宫中四处燃放天灯,祈福之后,便可回到之前各自制灯之地安歇。
今夜阖宫的注意力,都在钟粹宫的中秋盛宴上,其他宫中的婢女,也都被调遣过去帮衬。
徐温云主仆亥时?回到云玉宫时?,偌大的宫殿中,乌漆嘛黑,一丝光亮也无,只有半人高的宫灯,在月光下随着夜风左右纷飞摇晃。
阿燕摸黑找出火折子,点燃殿中的几盏宫灯,徐温云却?并未入殿,而是静立在空旷宽阔庭院中,抬首赏月。
祁朝中秋素来有燃灯祭月的习俗。
圆月如盆,高挂在静谧的夜空中,清辉柔和的月光洒落大地,此时?京城四处,椭圆形的彩灯熠熠冉冉升起,点缀着漆黑的夜空,星星点点,如梦如幻。
李秉稹方才在宴上,与众人举杯畅饮了几杯,现正?出来醒神,负手伫立在高阁之上,望着眼前盛大繁华的景象。
励精图治四年之后,李秉稹以铁血手腕征伐漠北,荡平内贼,治贪腐,清内政……祁朝已大改之前的靡态,从上到下重新焕发?了新的生机。
此等丰功伟绩,足以名?留青史,受后人赞誉。
却?偏偏在情爱上栽了跟头。
君临天下,山河坐拥,天家尊荣,万世千秋,却?独独箍不住个女人的心。
每每回想起她那日在云玉殿说的话?语,李秉稹就觉得心绞痛复又?发?作?一次。
他暂时?还未想好,应该如何对待这段充满占有欲的畸*形感情,也不知遭到那样强烈的拒绝后,该以何种姿态面对她。
李秉稹想到此处,端起手中的月光琉璃盏,闷然将酒水灌入喉中,扭身正?欲要先回养心殿……
结果眼尾余光处,竟望见夜空中,一盏祈福彩灯在空中燃烧,直直下坠在皇宫的东南处,在夜风助力下,火舌迅速在屋檐席卷开来,燃起了熊熊大火。
庄兴亦望见这幕,慌张道了句,
“陛下,那是云玉宫的方向,郑夫人今夜留在宫中夜宿,莫要被火势殃及才好!”
李秉稹心头漏跳一拍,压根就等不及踏下楼阁,运了轻功翻身一跃,那个明黄色的身影,就在雕龙画凤的檐壁上翻腾跳跃,以几乎肉眼看不清的速度,朝着火点迅速掠去。
此举差点让庄兴吓得失了魂,在皇帝跳下的瞬间,立马攀着栏杆探身去望,眼见皇上轻功了得,并无大碍,这才瘫倒在地上大大松了口气。
后又?反应过来,操着尖细的嗓子大喊,“走水了,快,快命潜火军去灭火!”
李秉稹的动作?虽很迅速,可晚上风势实在太大,造价不菲的主殿并未受到分毫损伤,可左侧供宫婢们住的庑房中,却?已陷入火海。
只有寥寥几个宫人,望见火势后,提了水桶前来帮衬,在一片混乱中,李秉稹左右张望,并未望见那个心中所思所想之人。
他一把拽住正?在救火的阿燕,心焦喝问?道,“怎得不见周芸?她人呢?!”
阿燕已经哭得不成人样,望见李秉稹的瞬间,仿若看见了救星,颤颤巍巍哽咽哭诉道。
“夫人道正?殿乃是嫔妃所居之地,她住着于礼不合,执意要歇在这间庑房中,谁知奴婢去更?衣的功夫,火就烧起来了……”
阿燕涕泪齐下,哭得六神无主,
“陆客卿,求你?救救夫人,当年之事?怪不得她,当真怪不得她的……”
哐啷一声巨响,传来声瓦柱坍塌之声,屋檐前角已然塌落,整幢房子都摇摇欲坠。
李秉稹见状,压根来不急细究其他,不顾旁人的劝阻,直直就朝浓烟滚滚的烈火中冲了进去。
满天通红的火焰在夜幕中跳舞,吞噬着整个房间,刺鼻的烟雾呛入,视线不清,呼吸不畅。
徐温云也不知怎得就起火了,正?要冲出房间,脚底一崴,摔落在地,疼得一时?站不起身来,结果也就几息的功夫,火势弥漫开来。
她万千青丝垂落身周,身上只穿着准备就寝的中衣,只能将秋被遮盖在身上阻挡火势,正?惶恐不安缩在榻角,瑟瑟发?抖。
忽听得房门处传来动静,不由抬眼望去。
只见在一片烟熏火燎中,那个原不该出现在此处的明黄身影,脚下踩着崩落的簇簇火苗而来,身后是紧追不舍的火舌。
在熠熠火光中,男人眉眼愈发?浓烈,他双唇紧抿,面庞硬朗且英武,带着万夫难敌的气势,似风凛凛闯入房内。
望见徐温云的瞬间,屈膝倾身而下,将她打横抱在怀中。
半边脸被火光映得猩红,半边脸则深 埋在暗夜之中。
“你?我岂能只是君臣关系?”
“这救命之恩,朕要让郑夫人以身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