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
永安街, 涛竹院。
承袭爵位,在意料之中。
徐绍高中状元,略微超出了郑明存的意料。
徐温云被封为从六品诰命夫人, 则完完全全是他没有想?到的。
其实自李秉稹登基以来,他便?能够感觉到,荣国公府在朝中已经是日渐西山,逐步没落。
郑广松虽还未被逐出内阁,可手?中能够掌握的实权已经大不如前,父子二人苦苦支撑着, 才能勉力维持荣国公府面上的花团锦簇。
谁知皇上竟会乍然间, 给他的内眷,赏了个诰命夫人的头?衔下来呢?
君心难测。
虽说郑明存有些琢磨不透, 可却?不妨碍他为此事而感到开?心,下了值回到涛竹院, 将辰哥儿抱起扔在半空中,然后又稳稳用双臂接住, 逗得孩子发出咯咯响的笑声。
徐温云站在廊下,看着着温馨的一幕, 嘴角也显露出些笑意来。
自那夜郑明存与?她说过那番话后,在她面前表现得更殷勤了些,平日里有事没事, 也总会借着孩子,同?她说上几句话。
徐温云只心如磐石, 岿然不动。
但她很乐意看到他与?辰哥儿和谐相处。
辰哥儿还只是个幼童, 完全不明白长辈之间的爱恨情仇, 他是个开?朗活泼的孩子,自小?受郑明存教养长大, 虽说很多时候都畏惧他的权威与?严厉,可父子二人的关系尚算不错。
郑明存将孩子抱在怀中,用下巴的胡须去贴孩子软嫩的面颊,逗得孩子直直发笑。
“父亲获封袭爵,辰儿高不高兴?”
孩子奶声奶气脆声应答,“高兴!”
“你母亲得封诰命夫人呢?”
孩子展开?双臂画圆,“这?么大,这?么大的高兴。”
“舅舅高中状元呢?”
孩子直接在他怀中扭着身子手?舞足蹈起来,“超级超级高兴,今后辰哥儿也要中状元,戴红花,骑大马!”
父子二人玩闹了好一阵,辰哥儿便?由乳母带着练字去了,郑明存神采奕奕踏入主房,非常自然坐在厅中的官帽椅上,执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就对徐温云笑道。
“绍哥儿年龄虽不大,行事倒很滴水不漏。他高中状元后,趁着礼部的人去登写皇榜的功夫,特来工部言谢我多年的帮扶之恩,同?僚听?了都纷纷艳羡我,能有这?么个既出息,又懂得感恩的好妻弟。”
徐温云一直将这?间主房,视为自己的私有领地,直到现在,也还不太适应郑明存如此来去自由进出。
心中一阵膈应。
可郑明存难得这?么开?心,她自然也不想?扫了他的兴致,嘴上应承道,
“若无郎主多年帮扶,又岂会有绍儿今日?论起来,他们姐弟两个都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今后也必不会怠慢郎主半分的。”
郑明存听?了这?番话,心里很是受用,不禁眉峰微挑,自得道。
“那也得他自己争气。
若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哪怕喂进去多少古籍旧典,只怕也是无用……更何况,你是我妻,我身为姐夫,照拂他们不过是份内之事。”
瞧。
他便?是惯会这?么虚与?委蛇。
以往他之所以愿意对弟妹好,一则是成全自己清风霁月的名声;二则,也不过就是想?要借此拿捏住她罢了。为了达到自己目的,甚至不惜用二人的性命数次威胁。
现在掉转过头?来,倒又是做姐夫的份内之事了。
徐温云不想?理会他如此虚伪的嘴脸,也假装没有听?出他言语中表露出的缱绻温情,只默不作声。
二人之间的裂痕深重,不知一朝一夕能够弥补得了的,郑明存的耐心足得很,也不计较她这?一时半会的回应。
只交代道。
“明儿你就要入宫谢恩,宫中规矩你都学过,这?方面我倒不担心。至于太后那头?,我特意打?探过,与?你同?去的有六七个内妇,你只要随随大流,理应也出不了什么乱子。
唯养心殿那处……你在京中多年,想?来也晓得他的手?段,切记要小?心谨慎些,绝不可行差踏错半步。”
最后这?句话,郑明存说得格外郑重,听?得徐温云也是心中一凛。
“是。
郎主的嘱咐,我全都记住了。”
翌日。
徐温云特起了个大早,重新沐浴,熏香更衣,严格按照外命妇面圣的规格,梳髻戴钗,披上了翟重压身的诰命夫人衣袍,于辰时六刻,坐上车架入宫。
早就有内官在宫门处侯着了。
揣手?欠身恭敬道,“因着夫人昨儿个得了诰命,所以比起其他人,特让您早来了两刻钟,咱先去养心殿给皇上谢了恩,然后待其他夫人来了,再一齐上养心殿去吧。”
“但凭内官安排。”
养心殿外。
庄兴正在门外候着待命,远远就瞧见宫廊尽头?,缓缓走来个穿着诰命夫人的女子……
生得清艳至极,让人见之难忘。
螓首蛾眉,目若秋水,妩而不媚,清而不冷,肌肤粉光若腻,身段窈窕玲珑。
那身庄重的诰命翟服,丝毫没有压住她的风采,反而中和了她身上娇丽美艳,显得气质格外端庄大方,仪态万千。
庄兴在选秀那日,见过的女子没有一万也有数千,可细细想?来,竟无一人的姿貌,可以比得过这?位缓行而来的女子。
身为太监总管,对于皇上每日要面见哪些人,其中有哪些是他真正愿意见的,重要次序如何……庄兴心中实在门清儿。
养心殿是何等重要之地?
就连丽妃都未曾进去过几次,更何况眼前这?个小?小?的从六品外命妇,且现在皇上还另有要事。
他立即迎上前去,笑着呵身道。
“想?必这?位便?是昨日得封诰命,特来给皇上谢恩请安的郑夫人吧?
也是不巧,皇上现正在里头?听?内阁大臣们禀报盐税事宜,想?来是没空见夫人的,待会儿小?的自会同?皇上禀报一声,便?就算您尽过心意了。”
徐温云心中原还兀自紧张着,想?着待会儿见了那位主儿,应该如何应对,现听?了庄兴的话,反而松了口气。
“那便?有劳公公了。”
这?微低螓首,浅浅一笑,实在有种令人春风拂面,笑涡浅陷霞光微漾的风采,不禁使得庄兴也看得呆了呆。
难怪素闻那小?郑大人对他家夫人宠爱有加,这?仙姿玉色,搁谁谁都得迷糊啊。
徐温云复又被那位内官牵引着,回到了之前的宫门处,待到了巳时一刻,其余几位命妇都到齐了,纷纷见过礼,这?才按照众人的年龄与?品级,排列成队,缓缓朝慈宁宫走去。
太后乍然见了这?么多年轻命妇,倒也确实很欢喜。
且或许是郑明存爱妻的名声在外,再加上徐温云的容貌,对比起其他命妇来说,确实更为出众,回起话来敬重中也不失伶俐,倒是很让太后印象深刻。
到底年事已高,应对起这?么多人来也累,没过半个时辰,太后就觉得乏了,命苏嬷嬷给每人分别?赏了东西,便?命她们退下了。
众人照例按照来时的队伍排列好,缓缓朝宫门处走去,徐温云暗自松了口气,想?着实在是运道好。
此行入宫无波无澜,没出什么岔子。
她原这?么想?着……
就被身后一个女使喊停了脚步。
*
*
养心殿这?头?。
李秉稹与?大臣们商讨完政事,也是一阵疲累,正提着指尖,轻捏了捏鼻间。
恍惚间,只听?得庄兴禀报了声,道好似哪个诰命夫人曾来谢过恩……不过是桩小?事,李秉稹压根没放在心上。
不由又想?起方才大臣们,苦口婆心劝他早些诞育皇嗣的谏言……又是一阵头?疼。
他何尝不知此事耽搁不得?
所以昨夜才特意去了临华宫,谁能想?到他与?丽妃,实在是擦不出一丝火花呢?
究竟这?是为何?
分明他和周芸在一起时不是这?样的,那时候只需多看她一眼,便?觉得浑身上下都血脉喷张,亟待疏解。
为何至此以后,就再也无人能让他有那样的感觉?
每个女子瞧在眼里,都那般索然无味,既没有她半分娇媚,也及不上她通身风情。
周芸是何等胆大飒爽?
面对他时,不仅会经常嘲弄讽刺,偶尔气极了,张嘴咬他臂膀也是有的,哪里像后来的这?些女人,温温吞吞,见了他不是怕,就是躲,鸡仔儿一样。
毫无征服的欲望。
可他也总不能因此,就一直不近女色,让江山后继无人了吧?
有些事情,哪怕是硬着头?皮,该办也还是得办。
李秉稹想?到此处,略微带了几分厌倦怠然,冷声朝庄兴吩咐道。
“去派人吩咐丽妃一声,道朕今夜依旧去临华宫安歇。”
*
*
随着太后年岁渐长,管理起宫中事物来觉得逐渐吃力,而姜姣丽入宫也有些日子,所以太后便?也分了些无甚紧要的宫务给她。
一来能让自己喘口气,二来也生了些栽培历练之心。
姜姣丽心知这?是对自己的考验,所以对此很是上心,哪怕再小?的事务,也要亲自过问。
今日也是一样。
原正在御花园中,看着宫匠们移种花草……就听?得养心殿的侍者,来通传皇帝今夜要临幸的消息。
她听?了又是一阵心花怒放,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宫务不宫务,立即就往成华殿赶。
昨日是没能成事。
可皇上今日却?还要宣她侍寝,这?代表什么?代表皇上已经想?清楚,是铁了心要同?她圆房。
一定是昨夜殿中的格局风水不好,必得将所有物件再重新调整,扯坏了的纱幔也需换了再挂……姜姣丽着急回去布置成化?殿,所以催促抬舆驾的内监,“快,再快些。”
此时朱墙黄瓦的宫巷尽头?,迎面缓缓走来队穿着诰命夫人服制的命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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