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在工部当差的官员, 不像其余五部,大多时间都待在值房中当差,他们上任的灵活度会更高?些, 需要经常跟着各类的土木工程各处游走。
上至皇宫大殿,下至民?间堤坝,或都会有?工部官员的身影,许多时候还要远调去其他地方赴任赶工。
可但凡只要在京城的工部官员,每日早晚也都要到公署点卯。
今日郑明存照例用过早膳,出府到了公署中, 远远在堂前石阶上, 就望见个熟悉的人影——之前在歪柳巷见过的吏部尚书。
得亏由此人在其中穿针引线,容国公府当初才能搭上煜王这条线。
郑明存不敢怠慢, 立即上前,恭敬行礼, “见过罗世伯。”
罗尚书今日是特来寻他的。
“明存呐,犹记得你两年前托我办过个周姓女?子的户籍。世家?勋贵许多时候为行事?方便, 常会备上几个户籍掩人耳目,也是无可厚非, 所以当时我便也没有?多问。
今日却不得不多嘴一句,使用那籍契单之人,没在外捅出什么篓子吧?”
郑明存心中顿生?怪异。
只往前欠了欠身, 略带几分腆然,将早就准备好的说辞搬了出来。
“实不相瞒世伯。
……那张籍契是给小侄外室使的, 她出身风尘身份低微, 小侄原想给她编个家?世清白的身世, 今后也方便给个名分,谁知她命不好, 于前些时候落水死了,便只得作罢。
世伯放心,她这两年都在外宅中,行事?稳妥,并?未出过什么岔子。”
原是些儿女?私情,风月之事?。
罗尚书闻言松了口气。
“你竟养了个外宅,还是个出身风尘的外宅,幸得你父亲不知情,否则非得锤你一顿不可。”
“还请世伯帮小侄在父亲面前瞒下此事?。左右那外宅已死,一切都烟消云散。……只是不知,世伯为何?今日忽然提及此事??”
得了郑明存的回答后,罗尚书脸上的神情显而易见松快了些。
“我倒也不是有?心查问你私事?。
……只是前些日子,有?人忽在津门户部,盘查这张籍契单子。那阵仗,颇有?些哪怕掘地三尺,也势必要寻到这籍契单上之人。
幸而我经手之事?,都会知会各地户部官员一声,所以他们并?未松口,否则只怕是要露馅。”
?
那张籍契单子,除了以往放在袁州时养着已被不时之需,就只在入京那一路,为徐温云遮掩身份使用过。
所以是谁想寻“周芸”?
甚至都寻到津门户部去了,还惊动了罗尚书,特来工部盘问到他头上来?
莫不是她那姘夫?
还对徐温云念念不忘,想要将她再寻回去不成??
郑明存脑中,又浮现出那个在箭场上英姿勃发的背影。
……那人究竟是谁,不仅能反杀六七个暗卫,甚至还能施压到吏部,莫非另有?身份?
郑明存脑中闪过万千瞬念,面上却依旧极力应对着,扯了扯嘴角,
“多亏罗世伯担待。
许是她那个赌鬼哥哥闻着味儿寻到津门去了,那人人品恶劣,以往就从小侄手上敲了不少银钱,得亏罗世伯挡了回去。”
郑明存在一干长辈眼中,算得上是风情霁月的存在,性子也向?来温厚,经他这么一通解释,罗尚书也不疑有?他,只再略略交代了几句行,便回吏部了。
打发走了罗尚书,郑明存立即唤来由鸣,“怎得过了这么久,依旧没查出那镖师的下落么?”
“……确还未寻出那人踪迹。
郎主?息怒,并?非是手底下人办事?不尽心,他们去扬威镖局打探过,得知那人偏还就是个漂泊无定的游侠,与?镖队众人交集又不多,也未曾提及过自家?籍贯住所,实在是有?些查无可查。”
郑明存沉下眉头,心中愈发不耐,
“少用这些由头来搪塞我,哪怕是要将整个祁朝给我翻个遍,也必要给我把?人找出来,偏还就不信了,区区个草莽,还能躲得过我容国公府布下的天罗地网不成??”
由鸣领命而去,“是。”
交代完这些,郑明存继续投入到了工部的差事?中。
他确是个天资聪颖之人,才入工部当差不过一年,就能将当朝先进的建造工艺掌握纯熟,且记忆力也上佳,许多复杂的图纸只看过一遍,便能牢记在心,无形中降低了许多时间成?本。
近来有?件要紧差事?。
四月前,皇上吩咐工部,要在宫中建造座云玉殿,栋梁砖瓦一应都要用最好的,金碧辉煌的同时,还要兼顾典雅柔美。
因着郑明存入工部后当差得力,所以这件差事?,自然而然就落在了他头上。
他自是不敢怠慢,每日当值的第一件事?儿,就是去在建的新殿转转,今日照例去对过一遍图纸,而后又盯着工匠们干完些要紧的活计……
眼见已近午时,郑明存在工地旁的偏殿中用过午膳,正打算要小憩一会儿,只见由鸣踏入殿中,脚下步子带着几分慌乱…
“郎主?,夫人快生了。”
永安街。
容国公府。
或许因着那日亲眼见了生?产是个什么情况,又或者后来听何?宁详细描述过具体过程……所以在羊水破的这一刻,徐温云倒还算的上是镇定。
可却将阿燕与?徐温珍吓了个够呛。
二人立即先让她躺平,又用厚褥子将她的腿垫高?,紧而立马遣下人抬了担架过来,将人先送回了涛竹院。
就算所有?用于生?产物件都是现成?的,可涛竹院的诸人依旧如?无头苍蝇般乱做了一团。
好在阿燕算得上是个得用的,迅速稳住心神,站出来主?持大局。
她先是命人立即去请旬太医,而后又命人将备好的产婆与?乳母寻来,命人去德菊堂禀告詹氏,及去公署衙门知会郑明存。
紧接着,就是烧了水,备产褥,将透风的门窗都围上厚毡。
初初兵荒马乱后,所有?事?务都稳步地向?前推进着。
生?孩子自然是痛的。
哪个女?人生?孩子不得遭这么一次痛呢?所以那日在寻蘅院,听着何?宁那般撕心裂肺的叫喊声时,徐温云觉得她到底是陇西大族中养出来的姑娘,或更娇气,对疼痛的耐受力也更会低些。
如?若换做是她,指不定就能捱住了呢?可现在真正置身在这张产床上时,才发现确是高?看了自己。
这疼痛比起她想象中,来得更剧烈千倍,万倍。就像是雷电重劈下来落在腹部,而后将痛感疾驰传送到每个神经末梢,神魂都被折磨到失常。
她咬着毛巾,生?生?将这股疼痛忍了下来,并?未叫喊出一声,起初甚至还能跟着稳婆“吸气,呼气”的声音,努力发力着。
可也不知过了多久,就觉得头脑有?些发昏,眼前的画面甚至开始有?些模糊。
旬太医进产房给她搭过好几次脉,神情一次比一次更凝重,后又往她舌下放了片百年山参的参片,复又走了出去,周围仆婢的神情好似也愈发凝重……徐温云只觉眼前一黑,陷入了昏睡中。
产房外,人头攒动。
因着今日不用赶赴什么雅集宴会,所以府中的长辈们倒也都在,詹氏闻讯立即就赶来了,郑容芳及二房三房几个得闲的叔婆也来了。
郑明存这会儿子,才向?公署告了假,匆匆赶了回来,踏入涛竹院的瞬间,便立即关切问道。
“如?何?,生?了么?
是男是女??”
詹氏由郑容芳搀扶着,五内俱焦迎了上去,“儿啊,你可终于回来了。”
“云娘难产了,胎儿脐带绕颈两周。
旬大夫说若只绕颈一周,倒也无妨,胎儿在子宫中自会活动,指不定就自行绕出来了,可若绕颈两周,那孩子便随时都会有?窒息的危险。
现下正用参片吊着,尚在观望呢。”
郑明存闻言,头脑略微有?些发懵。
关于借种求子的风险,他实在是什么都料想到了,期间打点妥当了一切,甚至后来亲自去津门跑了一趟,将那张假户籍消了户。
他算无遗策,可以说在此事?上避免了几乎所有?风险,唯一没想到的是,徐温云会难产。
也是。
世人都说女?子生?产,便是在鬼门关走了遭,是时间一等?一的凶险之事?。
总不会这么倒霉。
总不可能只差临门一脚,就功亏一篑了的。所以郑明存的脸色虽有?些难看,却也还算得上镇定。
“她平日里?服下那么多补品,旬太医又医术高?明,且还有?珍稀草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稳婆又是个经验丰富的……
方方面面都如?此妥当,就算眼下情况有?些棘手,也断不会出岔子的。”
也不知是安抚自己,还是宽慰詹氏,郑明存道了这么一通。
可这世上有?些事?,哪怕准备得再周全,撞上了便就是撞上了,想躲也躲不过。
此时厚重的毡帷外,旬太医面如?土色走了出来,眉头紧蹙着,神色沉重无比。
徐温珍与?从国子监特意赶回来的徐绍,立即迎了上去,
“太医,我姐姐现在情况如?何?了,她还好么?”
旬太医先是深叹了口气,略带了几分颓丧摇了摇头,他来过容国公府几次,知道眼前这两个是做不了主?的。
只郑重其事?,朝身侧郑明存问道。
“小郑大人,你家?夫人情况实在危急,这短短两个个时辰,已经血崩过三次,我也是拼尽了这身医术,着手施针,才好不容易给她止住了血。”
“这胎确实凶险,我不得不在此提前问一句,若是真到了万不得已之时……小郑大人,你究竟是要保大,还是要保小?”
此事?事?关重大,关乎徐温云的性命,所以还不待郑明存说话,平日里?向?来温顺的徐温珍,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立即接过话头,哭喊出声激奋道。
“还需问么?自是保大!
孩子没了以后还能再有?,而我阿姐若是没了,可就当真再也回不来了!姐夫,你向?来是最顾念阿姐的,你快同太医说保大,保大啊……”
“此处哪有?你这妮子说话的份?”
詹氏闻言急了,她立即在旁抓住郑明存的小臂,眸光忧虑不安,语中带着只有?母子二人能听懂的暗腔。
“必是要保小!
存儿,你忘记之前同为娘说过什么话了么?云娘若捱不过这关,自是她的命里?难逃此劫!但她腹中那胎,委实关键至极,如?若错失,你想想会是何?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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