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堂内, 茶盏置放在桌上,向上腾腾冒着透明的氤氲之气?,高阔空旷的厅堂中, 响起一老一少的缓声对谈。
就算因各自利益,分属于不?同阵营,可彼此都是在朝堂中权柄在握的体面人,所以这?场会面原没有想象中剑拔弩张。
作为?占据绝对优势的掌权者,李秉稹甚至都用不?着什么恩威并?施,只略略秀了秀拳头 , 便足以让郑广松认清楚现在事态的严重性?。
俗话?说得好, 识时务者为?俊杰。
郑广松压根就没有太多犹豫,也不?敢提更多条件, 心中的天枰就已经倾向煜王。可若立即临阵倒戈,未免显得太过丧了气?节 , 所以尚留了些气?口?。
好在煜王了然?于心,倒也并?未强逼太过, 在充满了各种隐喻的官腔暗语中,结束了这?场交谈。
想着终于要送走这?尊佛, 郑广松委实大大松了口?气?,眼?见就要将人送出院门,结果嫡长?子竟直直拦到二人身前来, 怼了句。
“敢问?公子,你我可曾在何处见过?”
李秉稹脚下的步子顿住。
掀起眼?皮朝发?问?者望去, 眸光清锐如刃, 淡然?中又带着几分冷傲, 就这?么平静注视着他,郑明存便觉有种无可抵抗的压力扑袭而来, 仿若擎天泰山斜倒灭顶。
问?题并?未得到回应。
就像是郑明存压根还不?配在这?场大人物的牌桌上有发?言权,所以便连话?也没必要同他多说。
且没有回应,本身就是一种答案。
空气?微滞。
郑广松见状,带了些责备的语气?,蹙着眉头轻斥道,
“不?得冒犯贵人,还不?快退下。
……您这?边请。”
郑明存自小争气?,从来都是族中出类拔萃,受人仰望的存在,父亲对他也都是夸赞,未曾想却?骤然?遭了这?声训。
这?无疑让他对此人身份更加好奇。
毕竟能让罗尚书唤声“贵人”,还能让父亲如此毕恭推崇,又是如此年轻……朝堂中这?样?的人物,单掌都能数得出来。
郑明存压下心中疑窦,随郑广松行至门口?,将那人与罗尚书送走,直待目测二人车架悠悠消失在巷口?,复又走回院中,待身侧无人之时……
“父亲,方才那是何人?”
郑广松此刻脑中的那根弦才彻底松了下来,也不?欲瞒他,只吐出两?个字,
“煜王。”
郑明存回想起方才那人不?似凡夫俗子的气?场,顿时僵立当场,眸光震动,
“竟是煜王?”
“嗯。
煜王自小长?在深宫,十二岁就出京入军了,平日里也只有朝中几个重臣认得,所以你方才那么冒昧一问?,我只当你们当真见过,不?过想来也是没有的……”
二人见没见过,已经不?是重点。
郑明存俊秀的面庞胀至通红,又气?又怕,捏紧了拳头问?道,
“煜王岂会知?晓此处?”
“……父亲,既煜王已现身眼?前,那咱们还等什么?合该立即禀报太子殿下,暗杀也好,围剿也罢,只要了结了煜王性?命,何愁太子不?能登上皇位?届时父亲可就是立下了件头等功!”
郑广松沉下眉眼?,
“你都能想得到的事情,难道煜王会想不?到么?太子生性?多疑,若得知?煜王惊现在我的私宅中,煜王死不?死得成不?知?道,我们容国公府满门老小算是活不?了。”
郑明存面露惊骇,
“他这?竟是算计好了的……可我们容国公府多年来,明里暗里不?知?为?太子立下过多少汗马功劳,太子未必就会信如此拙劣的离间计。
且此刻就算我们投靠煜王,也是为?时已晚,就算捧他登基,我们只怕也会落得个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场。”
不?愧是向来出众的嫡长?子。
才出入朝堂不?过三四载,就能将党争的利害关系分析得头头是道,这?番话?说得也是鞭辟入里,郑广松听了,脸上不?禁流露出些欣慰之色。
可当下却?并?未表态,只拍了拍他的肩头。
“你说的这?些,为?父又何尝不?知??此事关系容国公府的荣辱兴衰,我自会好好权衡,你为?官年头尚浅,咂摸不?透其中的玄机,暂且无需费神了。”
若换做以往,父亲断然?不?会心生犹豫,可眼?瞧他如此,想来已是动了更换门庭的心思。
所以那煜王究竟是关起门来同父亲说了些什么?是威逼,还是利诱?竟就让父亲生出了倒戈之意?
虽是匆匆一见,可郑明存也不?知?道为?何,对此人有种与生俱来的反感与忌惮,一想到今后或许要仰他鼻息做事,就通身都有些不?自在。
*
永安街。
涛竹院这?头。
妇人们不知朝堂上的那些诡谲波折,只管在内宅中一片静好。
徐温云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好好安胎,平日里除了吃睡,就是去容国公府偌大的后院遛弯消食。
今儿个也是巧了,抬眼?就望见了同样?逛院子的何宁,徐温云立即笑迎了上去……
她在京中既无娘家,也无姐妹,更无朋友,除了阿燕能与她调笑几句,平日里连个能说句话的人都没有。
何宁虽然?骄横了些,可心思好像却?不?是特别坏,所以徐温云得闲了,也乐得上她身前凑一凑。
“六弟妹也出来消食儿呀?
这?一个人多不?得趣儿,怎得不?约上我呐?”
何宁大老远就看见了她。
那套红宝石的套链首饰,在秋阳下熠熠生辉,经这?么一捯饬,衬得那人也格外光艳夺目,这?通身华贵的,哪里看得出来是个小官家的庶女啊?
何宁心中可太酸了,自然?而然?也没给她什么好脸。
“不?是?
今儿个既不?是年节,又没有家宴,你穿戴成这?样?做什么,有必要这?么招摇过市么,打量谁没几件好首饰似的。”
徐温云这?次可真不?是故意气?她,只无奈着解释。
“如非郎主吩咐,我当真也不?愿戴这?劳什子玩意儿。
你是不?知?有多累人,早起午休都要为?它重新梳髻,日日都得折腾一个时辰,且还巨沉,跟头上顶了个花盆似的。”
许是由着话?中听出几分真心实意,何宁终究没有再对她发?难,只冷哼了声,“得了便宜还卖乖。”
徐温云自然?不?会同她计较。
与她扯了几句闲话?,言语中提及了中秋筵席之事,结果还没说两?句,何宁就打断她的话?语。
“……你也算得上个闭目塞耳的,不?知?父亲大人今早传令,说今年府中的中秋筵席取消了么。
父亲与几个男眷接了宫宴的帖子,中秋当夜要入宫参宴,你是不?知?,二房那几个女眷听了不?用操持费心,乐得蹦了三丈高,只差要去放炮仗……”
徐温云确实与其他几房交集不?多,平日里也并?不?太关注这?些,现在闻言也只点了点头,适时给予何宁言语上的肯定。
“……要不?还得是六弟妹你消息更灵通呢。”
“想来你这?小门小户中出来的,未曾见过公爵豪门设宴那等宏大的场面,只是你今年无福得见了,等明年中秋吧。”
何宁嘴上奚落她几句,脑中忽然?又冒出来那件要紧事,垂眼?看了看她的肚子,紧而佯装随意问?道。
“……三嫂,我听六郎说过,家中这?几个子弟自打生下来,身上大大小小都有块红色胎记,好似是郑家血脉中传下来的哩,六郎的那块胎记是在左侧小腿上。
三哥的胎记……是在何处呀?”
?
若是问?陆煜身上几块胎记,徐温云必然?能回答得上来。
可郑明存?她压根就没见过他赤**身裸**体的模样?,哪里知?道什么胎记不?胎记之事。
可或许是何宁这?人太过直肠子,但凡有些心思都挂在脸上,徐温云单单从这?声非同寻常的“三嫂”上,就咂摸出几分不?对劲儿来……
一则她是实在不?知?道。
二则此事也不?好信口?胡诌。谁知?郑明存年幼时,有没有和兄弟们下河玩水扎过猛子,若她说的和别人知?道的对不?上号,那岂不?是受人话?柄了?
“那胎记啊……”
徐温云佯装细细回想,紧而侧身给阿燕使了个眼?神。
阿燕立即福至心灵,上前道了句,
“眼?瞅着就到夫人要喝安胎药的时候了,药性?凉了可不?好,不?如还是暂且先回去,改日再同六夫人说话?吧。”
既是如此,徐温云也只得无奈道,
“那我便暂且先回去了,六弟妹有所不?知?,那坐胎药但凡晚喝一会儿,刘嬷嬷的脸色就不?大好看,指不?定要去婆母身前如何排宣我呢……”
“诶,不?是,你说完再走啊……”
徐温云听着身后传来的声音,脚下步子愈发?快了几分,她紧握了握阿燕的手,略略有些担心。
“你说她不?会是察觉出了什么蹊跷吧?否则为?何会忽然?问?起胎记的事儿?”
阿燕蹙眉摇了摇头,
“理应不?会吧……六夫人瞧着可不?是那么细致的人。”
虽说如此,可徐温云心中也有些说不?准,不?过她倒也没有太过担心。
毕竟在这?个家里,若说谁最担心借种求子之事暴露,那人肯定不?是她。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徐温云总觉得最近或要有大事发?生。
首先是府中的中秋筵席取消了,且家主还命人到各院传话?,道中秋那日闭府一天,不?仅不?待客,且府中的任何人都不?得随意走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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