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舒宁瞬间了然,又是太后啊。
等苏培盛离开后,陈嬷嬷近前伺候,得知晴芳叫人忽悠了,眉心皱得很紧。
“主子,六尚局的尚官,那都是八旗体面人家的夫人才能担任,背后牵扯的人可不少。”
“纳喇尚官的夫家舒穆禄氏,是孝康章皇后外家,陈尚官出身陈佳氏,夫家是三等公忠勤公索绰罗氏,忠勤公府乃是万岁爷亲妹温宪公主婆家。”
“至于他他拉掌仪和喜塔腊掌仪,身份来历也不一般,他他拉氏曾是孝康章皇后的贴身婢女,喜塔腊氏的额娘是孝懿皇后奶娘。”
如果是这几个人,几乎将太上皇、太后还有先孝懿皇后都盘算在了里头。
一旦发作起来,就是直直下几位长辈的面子,实在不好处置。
耿舒宁倒是有些佩服太后了,“咱们这位太后娘娘,在做德妃的时候,手段很是不俗啊。”
连孝康章皇后的外家和贴身婢女都能收用为自己人,甚至在孝懿身边也安插了人手……啧啧,该她得康熙的喜欢,甚至能前后生下五个孩子,还站住了三个。
*
等胤禛回来的时候,就见耿舒宁用手撑着下巴,歪着脑袋一脸看猴儿的表情看他。
胤禛无奈:“你这又闹得什么妖?”
耿舒宁笑嘻嘻凑上前,拉着他坐在罗汉榻上,“我只是想看看,万岁爷的聪慧是随了太后还是太上皇。”
她拉长了声儿调侃:“如果随老爷子嘛,那就不用担心了,太上皇至今也英明神武。”
“如果随太后我可就要为自己担忧了,您可别上了年纪后,突然做些惊掉旁人下巴的事儿……”
胤禛沉下脸,不太有说服力地低斥:“放肆!怎可妄议长辈之事!”
再说,在这混账心里,老爷子难道比他更英明神武?
苏培盛忙带人出去守着。
趁殿内没人,耿舒宁抱着胳膊冷哼。
“这长辈若仁慈,我自当敬着,若她不做长辈该做的事儿,连我带我男人一起欺负,我凭什么尊她敬她!”
胤禛沉默片刻,捏了捏额角,表情喜怒不辨,声音却很疲惫。
“你这急性子也不知道随了谁,就不能等用过晚膳,朕再慢慢跟你说吗?”
耿舒宁:你总说我像你,随谁还用说吗?
见她眨巴着杏眸望着自己,胤禛哭笑不得,心情倒稍微和缓了些,捏捏她的脸颊。
“其实也没那么复杂,额娘恨朕,只要朕痛苦,最好早些薨逝,她才会满意。”
耿舒宁不解:“可当初我在……寿康宫还有慈宁宫时见到的太后,完全不是这么个性子啊?”
“她还挺关心皇上的,也掂得清轻重,为人处世也都恰到好处,怎么会……”
寿康宫她是参考原身的记忆,慈宁宫时她可是亲自接触了太后乌雅氏。
她当时是真挺喜欢跟富婆贴贴的,还以为正史说太后和大儿子不对付是谣言,最多就是有些不擅长跟彼此打交道罢了。
但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太后好像打开了什么开关,突然扭曲得跟换了个人似的。
胤禛低声解释,“额娘当初将朕给孝懿皇后养,以为可以换得嫔位,能在自个儿身边养个阿哥,岂料皇阿玛只给了她一个封号贵人。”
孝懿皇后解释过,若是乌雅氏有了身孕,皇上还会晋封。
一下子从个小答应封嫔,以老爷子那种晋位非常吝啬的,想也知道不可能。
但乌雅氏觉得孝懿皇后骗了她,就此生了恨,利用在孝懿皇后身边安插的人手跟胤禛接触,说孝懿皇后的坏话,让他向着自己。
胤禛那时候还小,在承乾宫住着,他又能做什么呢?
敌视孝懿皇后?
乌雅氏只是贵人,没办法把他抢回去养着,他只会处境更艰难。
“朕将这话跟额娘说了……她气得动了胎气,早产生下小六,后来胤祚身子不好,她便觉得是孝懿皇后指使朕,害自己的亲兄弟。”
胤禛越说面色越疏淡。
被收买的婢女一直说德贵人多少慈母心肠不得不藏在心里,又为了他的前程有诸多无奈,心如刀割冷着他。
他那时候很是心疼,总会偷偷想办法去见乌雅氏,缓解她的思子之痛。
可乌雅氏从未表达过对他的爱意,每次见到他更多是打听孝懿皇后的事儿。
甚至会利用他来坏孝懿皇后的恩宠,导致康熙和孝懿皇后都对他愈发冷漠。
胤禛本以为自己的额娘是爱在心头口难开,因为他也是如此,总习惯做得多说得少。
但小六和十四出生后,见到乌雅氏是如何心疼儿子的,又是如何利用自己为小六和十四筹谋的,他才知道,并不是那么回事。
“有一次允禵犯了错,皇阿玛很生气,我为了替他免去皇阿玛的罚,打了他,但额娘并不这么觉得,甚至觉得我是想害死自己的第二个兄弟。”
胤禛面无表情回忆自己当时怕额娘误会,特地去永和宫解释,在角落里听到乌雅氏歇斯底里的话。
“若不是他,本宫又怎么会被人嘲笑卖子求荣!最该死的就是他,而不是本宫的小六!”
“现在连小十四他也不想放过,早知道当初他一出生,本宫就该掐死他,也免得叫他成为一个不知道孝顺和兄友弟恭的怪物!”
“佟佳氏抢了我一个儿子还不够,还害死了我的小六小七,压着不许万岁爷封我为贵妃,他却在宫宴上堂而皇之跟佟家亲近,叫我这个额娘情何以堪!”
周嬷嬷劝她,“六阿哥是九阿哥害死的,四阿哥跟九阿哥水火不容,还是知道好坏的。”
“再者四阿哥打十四阿哥也不重,却免了皇上对十四阿哥的惩罚,也是好心……”
贵妃一说,也就德妃自个儿觉得,周嬷嬷都觉得,以乌雅氏包衣的身份,封妃也就到头了。
至于乌雅家没人能参加宫宴,胤禛毕竟被孝懿皇后养过,面子上敬孝懿皇后的阿玛几杯酒,也不算什么,周嬷嬷都没来得及说。
乌雅氏脱口就是一句——
“他恨不能祯儿去死,好抢了弟弟的名字!我才没有这样的儿子!”
耿舒宁一脸‘地铁老人看手机’的震惊,什么叫抢了弟弟的名字?
先生的哪一个,太后自己不清楚吗?
不过耿舒宁很好奇,“满文中您和十四贝勒的名字写法一样,怎么会有这样的失误?”
有了原身的记忆,耿舒宁才知道,满文是以拼音来区分文字的,禛和祯的写法读音都是一样的。
原本因为回忆,脸色阴沉的胤禛蓦地露出个笑来,似无奈又似感叹地抚着耿舒宁的后脑勺夸——
“朕的宁儿果然聪明,这就是额娘越来越针对朕的缘故。”
啊?
耿舒宁感觉像是被这男人当狗头摸了,因为她比狗还懵。
胤禛失笑,“你可知六弟名讳的祚,乃是国祚的祚?额娘觉得皇阿玛有意让他取代二哥的太子之位。”
不只太后这么想,有一部分朝臣,甚至连端和帝都有此猜测,所以胤祚才总会遇到诸多意外,早早就去了。
胤禛知道这只是无稽之谈,胤祚不嫡不长,甚至身体不好,老爷子疯了才会将皇位传给他。
这不过是个父亲对病弱儿子最美好的祝愿,甚至有意将他过继给自己无嗣的七弟,纯亲王隆禧,才会用了这个字表示看重。
朝臣甚至端和帝之所以会将那无稽之谈的流言传开,无非是为了以此打击当时跟端和帝争得如火如荼的直亲王胤褆。
也只乌雅氏深信不疑,在心里埋下了怨恨的种子。
恨胤禛让胤祚早产,恨宜妃之子吓得胤祚生病,更恨孝懿皇后借着宫规,不允许太医院所有太医都去永和宫给她尊贵的儿子救命……
她恨得太多了,直到胤禛登基,这份恨意终于有了出口。
胤禛唇角的笑意变成了苦涩。
“朕当年在额娘怀着身子的时候,告诉她朕无法跟孝懿皇后生分,有孝懿皇后令人暗中引导之故,更因为……”
他偏开头看着窗外,飞快转动着佛珠,艰难承认——
“朕那时太任性,自打额娘怀了小六,许久不再叫人给朕送点心衣裳,也不再带话给朕,偶尔见朕,只为了问朕孝懿皇后的动静,朕……嫉妒,选了不合适的时间说了些难听的话。”
事实上,他不只嫉妒,更委屈,也不甘。
为何同样是额娘的孩子,额娘对他只有利用?
即便他只是个孩子,也看得出额娘看着肚子的眼神多么温柔,又多么重视那个孩子,那是他从来没得到过的温情。
可再多理由,也碍不住他确实做错了。
对一个情绪不稳定的孕妇,还是自己的额娘,说自己不会选择生母,也不会疏远跟她不对付的养母,气得她动了胎气早产,这件事他无从辩驳。
所以在往后的岁月中,无论乌雅氏私下里做过多少过分的事,他都只是默默忍着,当作为自己赎罪。
胤禛缓了下心绪,平静道:“朕登基时,皇阿玛的身子不好,并未出现在登基仪式上,传位诏书满蒙汉三种文字,一式三份,宣读了三遍。”
“满汉文字的旨意,朕的名字和允禵的名字读起来一模一样,当时额娘的表情就不对,只是当时她因着规矩还在畅春园,朕并未及时发现。”
“等朕接她回宫后,渐渐地,通过周嬷嬷,朕才知道,她和乌雅嬷嬷都觉得,是朕抢了老十四的皇位,只是老爷子病糊涂了,才会选了朕这个……无情无义之辈。”
耿舒宁:“……”她第一次,对一个人这么无语,吐槽都没地儿下口,槽点实在是太多了。
胤禛甚至格外冷静地分析,“万幸皇阿玛健在,若朕继位时,皇阿玛……也许额娘会直接在宫里发疯,朕一点都不会意外。”
耿舒宁更:“……”不得不说,四大爷,你真相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