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今日他不能给出令满朝文武满意的交代,先前他在朝堂上的所作所为都会成空。
“皇阿玛说得是。”他平静起身,从袖口掏出一本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册子,转身跪在康熙面前,恭敬抬高双手。
“儿臣今日要送皇阿玛的贺礼,是能彻底解决我大清子民畏天花如虎的良策!”
‘嘭’的一声,不知道是谁摔了手中的酒盏,众人又一次傻眼。
允禟猛地站起身,“不可能!”
要真有劳什子良策,大清还至于这么多年闻天花色变吗?
康熙眼神闪过精光,忍不住探了探身子,“老四,这事儿可开不得玩笑!”
梁九功知道主子急,赶忙恭敬接过册子,翻开送到太上皇眼皮子底下。
胤禛在康熙沉默翻看的功夫,平静解释——
“牛痘可防治天花,在唐宋时期就有所记载,朕已经叫太医院反复验证过了。”
“先后有六十七个死囚犯和皇庄男女老少一百三十二人,最小的髫龄小儿不过三岁,皆种了牛痘。”
“除一个犯人逃跑途中被打断腿,染了风寒不治身亡,其他人——全都活下来了,且再种人痘,并无反应。”
群臣哗然,连宗亲们都失态站起身上前几步,恨不能直接凑太上皇面前,把招子扎太上皇手中的册子里。
越是站在高处的权贵,越是怕死。
他们可能大部分人已经种过痘,可谁家没有子嗣呢?
早些年因为种痘死掉的人,在场谁家都能说出几个。
如果连三岁孩子都能凭着这劳什子牛痘免疫天花,往后就再也不怕府里孩子因为种痘和天花夭折了。
康熙想得更多一些,如果天花能够防治,往后大清的人口也会变多。
人口多了,江山才能兴盛。
粗粗想了下十几年后大清的繁荣场景,康熙龙颜大悦——
“好好好!老四你这事儿办得漂亮!”
“不愧是朕教出来的皇帝!”
“这都是儿臣应该做的。”胤禛依然宠辱不惊。
“怕诸位爱卿、兄弟和叔伯们不放心,好叫你们知道,朕的长女怀恪已经种完了牛痘。”
众人呼吸急促,大公主种过痘了?!
不是逗他们玩儿吧?
胤禛又道:“弘昀过了今日,朕会亲自送他进痘所,半个月就能出结果,待得弘昀出来后,大家再选择是否种痘便可。”
大家的呼吸更急促了些。
都知道皇上这根独苗不像个长命的,如果连二阿哥都能成功种痘,大家也就再不必担忧牛痘的安全性。
康熙倒是迟疑了下,“弘昀的身子骨行吗?”
胤禛含笑点头,“皇阿玛放心,弘昀仔细将养着,倒也无碍。”
其实弘昀只是胎里没养好,后头李氏又总是拿儿子争宠,伺候的嬷嬷们一有点头疼脑热的,就饿着孩子。
大灾叫他没了嫡子,弘昀看起来比弘晖身子骨弱,却还活得好好的,就知道他根子没差到底。
那风吹就倒的样子,大半是被饿出来的。
仔细将养了近两个月,换了伺候的奴才,弘昀身子骨已经好多了。
胤禛淡淡扫了允禟一眼,声音微凉,“种痘事关我大清江山的稳定,朕欲交给户部和太医院一起掌管。”
“老九差事不好办,朕心里有数,这种痘也不少费银子,朕不能眼睁睁看着兄弟穷困潦倒下去。”
“欠着国库银子的,等不欠钱的大清子民种完了痘,若还有余力,再给欠钱的种痘也不迟。”
“老九,你觉得如何?”
康熙没忍住,哈哈笑了出来,拍着胤禛肩膀夸,“朕就知道,老四你是个心疼弟弟的。”
允禟:“……”他觉得老爷子瞎了!
他特娘还欠十一万两银子呢!
虽然他还没儿子,闺女也得种痘啊!
可这会子,再没人开口。
虽说种痘这事儿不算紧急,但……可以再不必怕天花,谁乐意一有风吹草动就躲出去避痘啊!
再往深里想,牛痘要真能防治天花,皇上在百姓的口碑就稳了,这江山……差不多也坐稳了。
能在座的,没几个不长脑子的,都得掂量掂量往后路怎么走。
*
浓墨重彩的午宴过去,胤禛将太上皇送回畅春园后,回到九洲清晏,先解开了龙袍上的扣子。
秋老虎也不好惹。
顶着大太阳,胤禛亲自伺候太上皇从畅春园到圆明园往返,为了不出岔子,需要消耗的体力不小,出了许多汗。
他从苏培盛手中接过浸了温水的棉巾,擦脖子上的汗,状似不经意问——
“那混账怎么样了?”
今儿个这一出能圆满结束,叫在场有一个算一个都白长了嘴,胤禛很满意。
当然,要做到这点,不独靠耿舒宁给的图纸,造办处和粘杆处还有銮仪卫都付出了很多心力。
但若没有耿舒宁,他今儿个没这么容易收场。
胤禛心里寻思着,有用之人,虽混账些,他多惦记几分也正常。
毕竟他很缺人用。
苏培盛小心翼翼禀报:“连着两天晚上噩梦不断,今儿个刚吃下点东西,今儿个晚上要是不做噩梦,当是能尽快好起来。”
胤禛蹙眉,“人都杀了,她倒开始折腾自个儿。”
怕杀人,先前她跑什么?
苏培盛苦笑:“姑娘到底是闺中长大的,头一回碰上这样的腌臜事儿……也是头回杀人,受惊过度也正常。”
胤禛歪在罗汉榻矮几上,扳指轻轻磕着矮几,面沉如水。
他不喜欢脆弱的人,尤其是他身边的人,有工夫被那些无用的情绪折磨,不如早些习惯心狠手辣。
他淡淡吩咐:“安排个女卫传话,今夜发生的事儿,时时叫陈嬷嬷说给她听。”
苏培盛心下一惊,虽然耿舒宁的法子挺狠,但也只是坏佟思雅和穆颖的名声罢了。
这事儿交给粘杆处和他这边来办,手段可不怎么好看。
他都拿捏不准了,万岁爷这到底是心疼那祖宗,还是不心疼。
这要是知道了暗卫的手段,今晚上那祖宗还能睡得着觉吗?
*
到了晚宴时候,太上皇彻底放松下来。
晚上是家宴,他也没必要端着。
等再次以格外仙气的姿态出现在正大光明殿里,叫太皇太后、太后、后妃和命妇也都跟着目瞪口呆一回,康熙高兴极了。
兴致一上来,康熙也不是个拘谨的,跟宗亲们推杯交盏喝了个痛快。
至于朝堂上的风雨,康熙一个字都没提。
殿内酒气正酣时,钮国公阿灵阿提着裤腰带从外头跑了进来。
可能是喝多了,坐下后张嘴就嚷嚷——
“娘的,有人在角楼里闹猫,叫得那叫一个荡漾,猛地一嗓子,吓得老子差点尿□□里。”
他声音不小,话音一落,整个大殿都跟着安静了一瞬,康熙的脸色瞬间就落下来了。
莫说有人秽乱宫闱本就是大事,挑在万寿节闹出丑事,这是同时打太上皇和皇上的脸。
太上皇扭头看了眼太后。
乌雅氏不知道内情,只铁青着脸站起来。
她刚从皇后手里接管了宫权过来,就发生这种事,也是打她的脸。
她勉强露出个温婉的笑,“定是白日里挨了打的宫人涂药膏子呢。”
“今儿个白日里本宫发现有爱滥用私刑的奴才,念着要先给陛下贺寿,才没急着处置。”
康熙淡淡道:“去看看,倒不拘什么时候,不会当差的奴才该处置就处置。”
阿灵阿张了张嘴,想说他都快四十的人了,后宅女人也不少,这媾和跟涂药膏子的动静还分不出?
但太上皇都下了定论,见他还不知死活,一旁的钮国公夫人涨红着脸眼疾手快,夹起肉圆子就堵住了他的嘴。
太后带着名义上掌管后宫事宜的皇后,沉着脸出了大殿,往角楼那边去。
苏培盛也紧着跟上,跟徐昌一起,在两位主子身后伺候着。
人就在角楼边上的值房里,动静大得隔着好几米就能听见。
乌拉那拉氏听到动静,身子晃了晃,恨得脸发白。
后宫要是出了丑事儿,她这个皇后也该请罪闭宫反省了。
乌雅氏倒是还稳得住,压着愤怒低声吩咐——
“徐昌,你带人先看看附近有没有人盯梢,有的话直接打晕扔慎刑司去,叫人把角楼围了!”
“苏培盛,叫尚功局的武嬷嬷过来,多叫几个,清了场把门给本宫踹开!”
她倒要看看,哪个不要脸的,敢在这种日子叫皇家丢脸!
徐昌和苏培盛对视一眼,没从苏培盛脸上看出任何异样,便赶忙去忙太后交代的差事。
武嬷嬷来得很快,来了十个,手中都拿着尚功局独有的杖责棒子。
在太后的吩咐下,直接把门给踹开了。
干脆利落进门,粗鲁撤掉值房里破旧的帐子后,看清里面两个白花花翻滚的肉.体,饶是武嬷嬷们的凶神恶煞都没能保持住。
没有男人,竟是……
皇后震惊到嗓音都尖了,“佟贵人?你不是得了风寒,在武陵春色养病吗?”
佟思雅因为联系不上佟家的势力,吓得不轻,又怕自己这里露了马脚,特地冻了一宿,叫柳枝报了病。
乌拉那拉氏没想到能在这儿看到佟思雅,还有……她下意识转头看向太后。
另一个是太后宫里的尚服女官喜塔腊穆颖,这……
乌雅氏看到穆颖,立时反应过来今儿个这一出不是偶然。
但她比皇后端得住,也没去看苏培盛,只做出怒不可遏的样子冷喝出声——
“把这两个贱人给本宫拿下!本宫要剐了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