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你回去问你男人吧。”葛主任拿出一只钢笔,在一个本子上写写画画,“赵同志说你以前在你们老家是会计,说你有初中文化,看能不能给你安排一个轻省的活计。我跟你说实话杨同志,我们这两年接收了不少有文化有知识的知识青年,人家比你有文化有本事的多得去了,那些个稍微轻省点的活计都被人占了,现在咱们农场只缺普通的农场职工,不知道你能做下来不?”
杨秋瑾道:“我从乡下来的,一直在地里干活,干农活对于我来说就是家常便饭。”
葛主任奇怪的看她一眼,大概没想到她已经随军,丈夫的津贴并不低,听赵二凤的意思,她家里孩子不多,也没啥复杂的亲戚关系,日子应该过得很悠闲才对,怎么这么想不通,要来干农场职工吃苦。
不过这都不关他的事,他把该说的话都说了,给杨秋瑾做了一个临时职工登记,让她去后勤劳保处领一双劳保手套,一些镰刀之类的农用具,把她划分到较近的第二连队,让她跟着赵二凤,到连队所属地去干活。
出了兵团办公区域,沿着乡野小道,往前走了大半个小时,到达第二连队所属之地。
这个时候杨秋瑾才知道,这兵团一个连队所管辖要种的地,少则几千亩,多则万亩!
而一个连队的人,不过两百多个人,这么多的地,就这么点人来人工种植,难怪要到处招收知识青年和外人来种地。
赵二凤领着杨秋瑾走过广袤大片的麦子田地,找到在田间正准备带支边青年,挖夏季堆积淤泥沟渠的二连连长韩永信,“韩连长,这是跟我一起来干活的杨秋瑾同志,已经在团部人事科报过道了,请你给她派活吧。”
韩永信是个三十岁左右,个子高大,身形瘦长,左脸上有条疤,看起来有些凶恶的男人。
他正因为那些新来的支边青年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干活拖拖拉拉,生气吼他们。
听到赵二凤的话,他不耐烦地看杨秋瑾一眼:“她是军嫂?”
“是。”
“是哪位军官的娇妻下来体验生活?”
话里浓浓的讽刺意思,听得杨秋瑾很不爽,“韩连长,我都还没开始干活,你就以一概全,这不大合适吧。”
韩永信上下打量她一眼,看她戴着个纱巾,把自己一张脸捂得个严严实实的,心中的鄙夷更甚,“别怪我说话难听,前几年你们边防部有好几个军嫂,说是要来咱们兵团做职工,咱们兵团领导想着她们是军嫂,来咱们兄弟边防部随军不容易,处处给她们优待,给她们安排轻省的活计,她们倒好,这也干不好,那也做不下去,干个农活跟玩似的。
咱们兵团生产任务重得很,除了要养活自身兵团职工,上缴粮税,还得存粮做后方粮仓。就她们那三心二意不肯干的态度,我们要都是她们那副模样,整个兵团的人不都得饿死!杨同志,你要不是真心实意想当农场职工,趁早回你家属区享清福去吧,咱们建设兵团可不是让你来玩的地方!”
他这话既是对杨秋瑾说得,又敲打不远处十几个从大城市强制下乡来的娇滴滴男女知青。
那些知青听到他的话,都耸搭着脑袋,不敢吭声。
杨秋瑾道:“你放心吧韩连长,我要干不下去,我就不姓杨!你不能先入为主对我抱有偏见,就这么说我。是骡子是马,总得溜溜才知道啊。”
她这么自信满满,倒显得韩永信无理取闹,他鼻子里哼了一气,指着那群支边青年说:“那正好,你跟他们一起挖沟渠。”
“行。”杨秋瑾二话不说,走了过去。
这傻姑娘,答应这么快干啥!
赵二凤站在她的身边嘴巴张了又张,她们军嫂有优待,可以干些锄草施肥播种轻省点的活。
挖沟渠,那是男人才干的活计,可苦着呢。
杨秋瑾已经走了,赵二凤带着一个孩子,实在不好跟她一起挖沟渠干重活,只能跟她分道扬镳,另领播种的任务。
杨秋瑾汇入知青队伍,这些知青年纪在15-25岁之间,男知青大约八个,女知青有六个,看起来都懵懂无知,涉世未深,应该都是从大城市过来没多久的。
韩永信下达命令:“男同志全部下沟渠挖土淤泥,女同志站在上面接力,把挖起来的淤泥倒到空的地方去。”
水渠旁边有胡杨树枝编制的背篓箩筐,男同志挖起来的淤泥都装到里面,再拉到地面倒到其他地方。
四月中旬的边疆,化雪不过半月,一早一晚的气候,依然寒冷,水渠里面有齐腰深的水,这里的水是从天山雪山上化下来的雪水,冰冷刺骨。
那帮年纪不大的男知青跳进沟渠里,裤子被打了个湿透,一个个冻得自打哆嗦。
他们并没有表现出来,刚刚韩永信借着杨秋瑾一阵指桑骂槐,他们都听进去了,一个个有心要做出一点实绩出来,让韩永信瞧瞧,他们可不是什么懦夫弱鸡。
他们拿着铁铲,在沟渠里费力的铲着淤泥,别说韩永信怎么想了,就是杨秋瑾看着也觉得费力。
她在渠上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他们铲好一背篓淤泥,正好有个心气高的女知青有心在韩永信的面前挣表现,跳下去跟男同志们一起铲淤泥,杨秋瑾想了想,也跟着一起跳了进去。
不蒸馒头争口气,她也要跟这些知青们一样,让这个狗眼看人低的韩永信看看,她可不是什么体验生活的娇妻。
渠水刺骨,淤泥难清,天公也不作美,风沙不断吹身,杨秋瑾跟那些知青们泡在冰冷的雪水里,很快冻得嘴唇发紫,却没有一个人叫苦叫累,咬着牙拼命干活。
他们挖了好几个小时,总算把这条水渠里的淤泥清理干净,之前对杨秋瑾和知青们颇有怨言的韩永信没再说什么难听的话,只是把他们领到连队所在的食堂,叫后勤给他们烧一堆柴火,让他们把打湿的衣服烘烤干净,接着又让食堂的人,给他们熬了一锅姜水喝下去驱寒,避免他们生病。
捧着热气腾腾的姜汤水,杨秋瑾觉得,韩永信并不向他表面看着那样凶恶。
几个年轻知青却不这么觉得:“他就是故意针对我们,我们才来他们连队不过三天,他叫我们住着最脏最差最小的地窝子,吃着最难吃的杂粮饼子,白天让我们干这干那,把我们往死里折腾,晚上还不放过我们,还要开会给我们做思想工作。上午清的淤泥,我感觉我的胳膊都抬不起来了,腿也冻得没知觉了。”
杨秋瑾坐在他们身边,感觉自己的裤腿都烤干了,站起身说公道话:“你们初来乍到,无钱无粮,有地窝子住,有提前拨给你们吃的粮食已经很不错了。往上再翻十来年,他们兵团初到这里,四处都是荒凉的戈壁滩,树没几颗,住得地方都没有,更别提粮食了。
那个时候他们是凭自己的力气和不怕苦的精神,自己建起地窝子,在种不出粮食的戈壁滩里,挖沟建渠,费力垦荒,灌溉种地,一年又一年忍着饥饿,这才将开出来的荒地变得逐渐肥沃,粮食一年比一年产的多,养活了他们兵团,也按时交了粮税。”
“这些我们都知道,你跟我们说这些干什么。”一个年轻漂亮的女知青不耐烦道。
杨秋瑾道:“我只是告诉你们,兵团不欠你们,韩连长也不欠你们,你们是根据国家政策下来支边的青年,你们是带着建设祖国边疆的目的来到这里,如果你们连这点苦都吃不了,还谈什么理想抱负!不如趁早想办法回城去吧!”
她说的话一针见血,知青们沉默下来。
先前那个女知青不服气道:“你以为我们不想回去啊,还不是上头.....”
话没说完,被一个男知青捂住嘴巴,“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你知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景?”
女知青想到城里那些小红兵的疯狂模样,打了个寒颤,咬着嘴唇没再吭声。
他们不知道,韩永信就站在他们不远处的一颗白杨树后面,将他们的话全部听了进去。
中午连队食堂开饭,除去支边知青是赊账记粮之外,其他人吃饭都得要连队户籍关系,凭粮本或者拿钱票买吃食。
杨秋瑾的户口是落在部队的,不在连队,她想吃饭得掏粮票钱票。
她在食堂窗口前看了一眼,菜品不咋滴,醋溜白菜,水煮萝卜,红烧土豆块,肉几乎没有,有也是羊肉,油水放得少,盐味也不够,看着就很寡淡。
她看着吃不下去,没要菜,花了二两饭票,一毛钱,买了两个大馒头吃,稍微休息一会儿,下午被韩永信安排跟赵二凤一道给麦地锄草。
这活儿轻省,只需要拿着锄头,把麦垄之间的杂草除掉即可。
直到干到晚上八点左右,她跟赵二凤才结束今天的劳作。
结算工钱时,由于她上午挖了沟渠淤泥,算是干了重活,韩永信给她算了八毛钱的高工钱,她可以去财务部直接领钱,也可以存着,月底一起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