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谓蜀道难, 难于上青天,杨秋瑾一家人坐着牛车,从坑坑洼洼的泥路坐到县里, 再从县里坐小客气, 绕过山路十八弯的省道,这才到省会市里的火车站。
一下车, 一向不大晕车的杨秋瑾吐得稀里哗啦, 反倒是陈天佑, 虽然看起来蔫哒哒的,倒是没有任何晕车症状,下车就满血复活。
“喝口水吧。”陈胜青把随身携带的军用水壶拧开, 递到杨秋瑾面前。
杨秋瑾接过来喝两口, 感觉火急火燎的胃好受很多, 有气无力的说, “进去要多久?”
他们停在省会火车站外的站口, 大包小包的包裹都放在路边,杨秋瑾脑袋昏沉的厉害, 一看到地上的包裹就头疼。
“大概要十来分钟。”陈胜青看她脸色很不好, 把地上最重的包裹背在身上, 前面再挂一个,双臂再把剩余所有的包裹都拎上,对东看西看, 无比好奇的陈天佑神色郑重道:“陈天佑同志,组织现在向你下达一个命令,火车站人多拥挤, 虚弱的杨秋瑾同志需要你的帮助,将她安全送到火车上, 请问陈天佑同志,是否能完成组织交给你的任务?”
“保证完成组织下达的任务!”陈天佑丝毫没察觉这是他爸怕他到处乱跑,给本来就不舒服的杨秋瑾增加麻烦,故意交代他的。
他无比兴奋,双脚立正,朝陈胜青行了一个不太标准的军礼,转头牵着杨秋瑾的手,一脸警惕的看向周围熙来熙往的人群,“杨秋瑾同志,请跟着组织的脚步,坚定不移往前走。作为党的儿女,我一定会抛头颅洒热血,保护你的安全。”
这番话完全不像一个六岁小孩子能说出来的话,杨秋瑾却是知道,这是陈天佑经常跟村里那些小孩四处去看坝坝电影,学习的诸如地雷战,红色娘子军里面说得台词。
她有些好笑的任由陈天佑拉着她穿梭在人群之中,不忘回头向陈胜青竖起大拇指。
果然是长年带部下的人,三言两语就把皮猴似的儿子说得服服帖帖。
天知道她刚才看见陈天佑蠢蠢欲动,想到处乱跑的模样,有多头疼。
陈胜青嘴角微勾,他带过的新兵蛋子比天佑调皮难训多的是,他有的是办法收拾他们,区区一个小儿,他轻轻松松就能拿捏。
省会的火车站比其他地方的小车站要大很多,杨秋瑾一家人从拥挤的人群走到候车室等候近一个多小时,候车室广播这才响起他们所乘坐火车班次即将到来的提示音。
其他旅客拎着包裹,一窝蜂慌慌忙忙挤上车,陈胜青穿着军装,只是往站台一站,就有工作人员履行军人优先的原则,护送着陈胜青一家三口安稳上车。
这趟前往边疆乌市的绿皮火车,硬座居多,卧铺很少,一般人都坐不上卧铺,只有干部专家或者什么特殊人员、国外技术员等,才有资格买卧铺票。
陈胜青作为部队军官,有资格买卧铺票,他一共买了两张,陈天佑是儿童,不用买票,等上了车,挨着他跟杨秋瑾休息就行。
卧铺车厢在最前面的位置,要从硬座车厢走过去。他们一上车,杨秋瑾就看见各个卧铺车厢里,挤满了穿着各种面料衣服,面孔都看起来很年轻的年轻人们,一个个神情惶惶的往窗外张望。
陈胜青领着杨秋瑾母子走到卧铺车厢,找到他们票据所在的位置,将大包小包的行李安放好,对脸色惨白的杨秋瑾道:“你睡下层卧铺吧,下面有窗户,你睡着舒服些。”
这时候的火车窗户是可以自己打开的,杨秋瑾嗯了一声,把窗户打开,看见窗户外的站台上,有不少送亲朋的旅客,一个个含着眼泪,向窗口坐着的年轻人们说着什么。
“这趟车怎么这么多人,还都是年轻人。”杨秋瑾随口发问。
她从包里掏出一颗橘子,剥皮后,果肉拿给天佑吃,果皮则放在自己的鼻翼间轻闻,能很好的去除晕车感。
陈胜青也接过一瓣酸甜的橘子吃着:“基本都是前往边疆支边的知识青年。”
内地的斗争形式越来越严重,国家又有政策,要求广大知识青年,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前往全国各地,为国家建设添砖加瓦,做出贡献,很多年轻人被迫放弃学业下乡。
边疆人广人稀,条件艰苦,是这些青年重点下放的地区之一。
也有很多成分不好,想逃离是非噩梦的年轻人穿插在其中,这段时间前往边疆的火车,基本人满为患。
“他们会到边疆什么地方?”杨秋瑾深吸一口橘子皮香气问。
“各个兵团,国营农场、牧场会接收。”。
“那这些兵团农场,什么人都收?”杨秋瑾把不安分地爬上爬下的陈天佑,拉坐在她坐的底层卧铺上。
“能收,也不能收,目前边疆地区的户籍制度还很混乱。”陈胜青有问必答,“因为靠近苏联、印三、蒙古等国,边疆占地面积太过宽广,许多反、动、间谍、不法分子都流窜在边疆各地,人口排查很困难。”
“这样啊......”杨秋瑾若有所思。
这个时候,一个披着长发,长相秀美,个子娇小,身材却很好,前凸后翘的姑娘,提着一个藤木箱子向他们所在的位置走过来。
她手里拿着一张票,在对他们对面卧铺的票。
看到杨秋瑾一家人坐在一起说话,尤其是穿着军装的陈胜青时,那姑娘拧紧的眉毛明显一松,客气的对他们笑了一下,什么话都没说,拎着箱子,费力垫脚,把沉重的藤木箱子往二层卧铺上放。
这年头的卧铺车厢十分狭窄,没有隔间,卧铺两两对立,中间是拥挤的过道,通常上面那张床卧铺,要比底下那张高很多。
那姑娘长得太过娇小,细胳膊细腿的,藤箱双手举着犹如千金重,晃悠悠的,好似随时都会掉下来,她却咬着牙用力往上抬,没有向周围任何人求助帮忙。
杨秋瑾见状,伸手推陈胜青一把,“愣着干嘛,去搭把手,为人民服务,不是你们军人日常该做的?”
“为人民服务,也得分人。”陈胜青深深看她一眼,“我要是自作主张,热情的给一个年轻姑娘提箱子,作为我的妻子,你会不会拈酸吃醋,跟我大吵大闹,挠花我的脸?”
杨秋瑾被他说得一愣,“我没想到这一层。”
“没胡思乱想最好。”陈胜青挑眉,长手一伸,轻轻松松帮那姑娘把箱子放在二层卧铺上,在那姑娘一连串的谢谢声中,说句不客气,转头对杨秋瑾说:“我们副团的爱人是个醋坛子,但凡副团跟哪个女同志稍微走近点,稍微和颜悦色一点,她能把副团挠得满脸都是花,我们副团提起她爱人是头疼不已。你脾气一向不大好,我不想变成我们第二个副团。”
“我在你眼里,是个胡搅蛮缠的母老虎啊?”杨秋瑾没好气白他一眼,伸手抓住坐不住想跑的陈天佑,“火车快开了,你往哪跑?给我坐好!”
“妈妈,火车上好吵,好闷,我不喜欢。”陈天佑是个好动的孩子,屁股上像长了钉子,一坐下来动来动去的,哪里坐得住。
“坐不住也得坐,我们上了火车由不得你胡闹。”杨秋瑾从专门放吃食的包里,掏出一个水煮鸡蛋递给他,“自己剥着吃,吃完叫你爸陪你玩坦克炸飞机。”
“我不吃。”陈天佑偏头气哼哼的说:“水煮蛋没有味道,不好吃,我要去别的车厢玩。”
此话一出,引来附近卧铺人们好奇的目光。
这年头大部分人都吃不饱,鸡蛋更是人们眼中的精细食物,寻常人家吃个鸡蛋宝贝的跟什么似的,这小孩倒好,居然嫌弃白鸡蛋不好吃。
这得多好的生活,连鸡蛋都看不上啊。
在看见陈天佑长得白白净净,唇红齿白,他的父亲穿着军官制服以后,众人又有些理解。
毕竟营级以上的军官津贴不低,要养一个孩子养得挑嘴,也挺容易。
“爱吃不吃,不吃拉倒。”杨秋瑾可不惯着他,将那颗鸡蛋快速剥壳,蛋白自己吃了,蛋黄往陈胜青嘴里塞,“张嘴。”
“?”陈胜青莫名其妙。
“我不吃蛋黄。”杨秋瑾理直气壮,“太噎人,给你吃。”
陈胜青无语,“你自己都挑食,还怎么以身作则教育孩子不挑食。”
杨秋瑾反驳,“我是我,他是他。我说得就是天理,他不听也得听。”
“妈妈就是不讲理。”陈天佑冲着杨秋瑾挤眉弄眼,在她发火之前,还知道拍马屁,“不过我就喜欢妈妈这个样儿。”
陈胜青握着手中的蛋黄哭笑不得,以前他在部队的时候,时常想着,他不在先锋大队,没有他撑腰,杨秋瑾母子会不会被人欺负,会不会吃不上饱饭,舍不得花钱,饿着自己 。
为此,他时常愧疚不安,现在看来,纯粹是他多想。
车厢的乘客陆陆续续上车,没过多久火车哐当哐当开起来,从慢慢摇晃,到车子逐渐加快速度。
“哇,好快啊。”陈天佑没坐过火车,车子一开动,他就趴在窗户边,眼睛亮晶晶的望着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
“我想睡会儿。”杨秋瑾往卧铺一躺,叮嘱陈胜青:“你看着天佑,别让他乱跑,也别让他吵吵闹闹,吵到别人休息,更不能让他馋人家的东西。”
“你放心睡吧。”陈胜青看着她眼底的黑眼圈说,“保证完成任务。”
杨秋瑾脸上洋溢着一抹奇怪的笑容,“别太自信,一会儿你就会知道,你儿子有多难缠。”
“再难缠也不会比我手底下的刺头新兵难缠。”陈胜青十分自信,叫上看倦窗户风景的陈天佑,“咱们来玩坦克炸飞机,你玩的时候注意降低音量,不要吵到别人。”
这是陈胜青从军中服务社专门买的仿真军用玩具,所谓的坦克炸飞机,就是一人拿个飞机,一人拿个坦克,假装敌袭做对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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