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沈棠宁由谢睿护送着离开了平凉后,谢瞻便?自请卸去副帅之职,由观军容使,也就是隆德帝派来的监军余公公押解入京。
此次黑龙林之战,郭尚斩杀张元伦后遭契人偷袭重伤,其率领的三万官兵伤亡亦是十之八九。
清水河之战,图雷趁郭尚与谢瞻离开之际,半夜三更潜入郑国公世子卫桓的军营,致使卫桓重伤昏迷不醒,我军伤亡无数,折损大半。
这次隆德帝派去围剿张元伦的十五万官兵,除去原镇守在庆阳城内的九万官兵,几乎全军覆没。
观军容使多为隆德帝心腹,上达天听,颇受隆德帝信赖,朝堂之上,余公公义愤填膺道:“若非是谢世子一力保举,主张与西契合作,恐怕也不会发生这等骇人听闻之事!想我大周泱泱华夏,天朝上国,那是礼仪之邦恪守信诚之道!这些北疆夷狄,背信弃义,明面上借着驰援的名义,背地里却行?坐收渔利之举,伤我军民,着实可恨,可恨!”
谢四郎性情耿介,当堂怒而?驳道:“我二?哥本是一片好心,何况当初结盟,陛下也是同?意?了的!宗张之祸,是他四处奔波保家卫国,那时余公公你又在何处?他为国为民一片赤胆忠心,天地可鉴!分明是契人自食其言,关我兄长何事,你这阉人休要栽赃嫁祸!”
谢三郎和谢璁大吃一惊,谢璁下意?识去看隆德帝的脸色,果然他虎目中闪过一丝恼怒,唇瓣紧抿,显然已?是十分不悦。
刚要往前,谢三郎便?急忙将激愤的谢四郎挡到了后头去,出列道:“陛下明鉴,四郎年幼无知,言行?无状,乞望陛下恕罪!这些年来临远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不过一时看走了眼?,轻信了契人的盟约,还?望陛下念在旧情的份上,对临远从轻发落!”
谢三郎在朝中任户部侍郎,谢四郎任羽林卫指挥同?知。
谢三郎性情比四郎更为稳重,他自然看出了隆德帝不喜谢四郎用谢瞻的军功来压他,还?一口咬定?这事是他同?意?了的,这不是摆明了推卸责任!
便?是如今打出旗号谢瞻与郭尚率领十五万大军去攻打张元伦,哪里有十五万,能凑出十万来都顶了天,当时那种情形,隆德帝不听谢瞻又为之奈何!
果不其然,自有那挑通眉眼?之人会看皇帝脸色,首辅黄皓就说道:“谢侍郎、谢同?知,老朽理解你二?人救兄心切,然当初结盟和谈一事当时朝中许多官员都不赞同?,是谢世子一力保举,而?陛下力排众议,乃是信重谢世子,如今出了这回事,你一句轻飘飘的轻信就想揭过去,陛下和大周折损的却是将近十万的无辜兵将,你说这话岂不叫人心寒!”
御史赵川更是直呼:“谢侍郎,你说的倒轻巧!官兵损失惨重,唯有谢世子和执失伯都率领的那支前往野狐林的军队毫发无伤,我看这谢世子根本不是看走了眼?,分明是有意?与契人有勾结谋反才对!”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大惊失色!
要知道,谢瞻若单是因?主张和谈订盟而?获罪,那最重的责罚不过是被贬官罢职,他勇谋无双,深得陛下信重,过个几年再起复不成问题。
但在本朝私通外敌、谋逆犯上那可是要落得身死族灭的大罪!
隆德帝下令锦衣卫与三法司彻查此事,下朝之后,谢璁又前往武英殿向?隆德帝求情,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他情知这两年谢瞻屡建功勋,功高盖主,又兼谢瞻性情刚毅执拗,执法如山,开罪了不少官员,已?引得皇帝与朝中官员忌惮不满,如今众人见他遇难,巴不得落井下石,墙倒众人推。
隆德帝言语之间倒是还?顾念几分旧情,只是黄皓和赵川那一番话着实戳他心窝子,便?不怎么?耐烦地回了谢璁,让他回去等三法司审查的结果。
期间,谢瞻已?经下狱中,成为戴罪之身。
谢瞻从前的旧部与好友并?没有放弃他,包括谢璁和他的几个兄弟都四处为他奔走求情,即便?要治罪,至少要帮谢瞻洗脱私通外敌的罪名。
东宫。
梁王颇感不安道:“皇兄,我担心父皇会心慈手软,倘若谢临远一旦脱罪,今日不斩草除根,只怕来日他必成祸患,父皇年迈,一心念着旧情,但宗景先和张元伦的前车之鉴咱们不得不防备啊!”
太子慢悠悠地倒了杯茶,闻言冷笑道:“你以为你担心宗张,父皇便?不会担心了?你放心老四,父皇比咱们更担心!”
梁王说道:“那若是父皇心慈手软可怎么?办?”
太子“砰”的一声放下手中的茶盏。
“那就想办法让他死!”
太子一直与隆德帝身边的余公公私交甚笃,余公公乐得卖这位未来储君一个好,在隆德帝面前进些谗言,直接给谢瞻扣一个意图联合契人谋反的罪名。
另一面,太子与梁王本想再使些手段,伪造谢瞻与契人私通的信件,坐实谢瞻私通夷狄之名,再将这两年隆德帝倚重的秦王牵扯进来,将谢家与秦王一道斩草除根。
奈何三法司中都察院的最高长官都御史尹世文?不肯与他人同?流合污,又有郭尚亲自为谢瞻求情,太子眼?见谢瞻大势已?去,也不愿在其中牵扯太多落人把柄。
横竖想要一个罪臣悄无声息的死,也不是一件难事。
“九月十三深夜,臣等与谢将军约定?夜袭张元伦与宗瑁营寨,若是谢将军有心与契人私通,在搁下宗逆首级后为何要赶来救援卫世子?他完全可以等待契人杀光所有士兵之后才佯作来迟!”
“再者,谢将军绝非那等有勇无谋的匹夫,他既要谋反,为何偏偏他领那一行?官兵与契人秋毫无犯,在战后,他又何必束手就擒?”
宗张之乱后,郭尚勤王有功,收复河北陕西,加封兵部尚书,清水河之战后,隆德帝晋郭尚为华国公,加食邑一千户。
郭尚求情之时,一番话也说得有理有据,合情合理。
前不久,西契的默答汗还?派遣使者送信过来,解释那夜是一场误会,隆德帝看完信后却命人使者驱逐出了西契的边境。
这是摆明了要与西契交恶了。
也意?味着,即使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谢瞻与契人私通,然而?帝王疑心一旦动了,谢瞻便?是百口莫辩。
当年孝懿谢皇后在隆德帝寒微之时嫁给他,两人长子次子接连夭折,孝懿皇后总说谢瞻品性肖似两人早夭的长子,因?此谢瞻成为谢皇后的精神寄托,是她最为钟爱侄子。
这么?多年来,隆德帝自然也曾真心把谢瞻当做自己的孩子来爱护。
只是如今他年迈,而?谢瞻正值盛年,手握兵权,堂堂三镇节度使,有前两个三镇节度使耿忠慎和宗缙的前车之鉴,隆德帝决不能容忍国家再次重蹈宗张之祸。
帝王无情,趁机除去谢瞻,对于隆德帝而?言是最好的机会与选择。
因?谢瞻一力担下了所有罪名,最终三法司只判了谢瞻一个轻信契人、贻误军机的罪名,将他贬为庶民,剥夺一切荣誉名号,流放辽东苦寒之地。
在谢瞻戴罪离京之后,不久,同?样支持和谈并?主持了和谈的五皇子秦王藩地由陕西更换到了更为贫穷,且远离政治中心的河南,改封豫王,被严令无诏永世不得回京。
先前凡为谢瞻求情的同?僚,除了宗张功勋的元老郭尚能够明哲保身,大多不是贬官便?被罢职,就连谢璁亦被停职在家。
无奈,为了免受谢瞻牵累,谢璁不得不亲自将谢瞻从谢氏族谱之中除名。
离开京都之前,只有谢睿和谢三郎亲自去送谢瞻,一路将他送到城门外。
隆冬时节,寒风刺骨,城外老树枯枝“嘎吱”作响,冰封后的道路坚硬难行?,天地间都仿佛只剩下了灰白?二?色。
押送谢瞻的是六个解差和一个太监,那太监名为袁永禄,袁永禄见两人还?要继续送谢瞻,拦住谢睿与谢三郎道:“按照规矩,请两位大人止步于此。”
“袁公公,只是说几句话。”
谢睿给袁永禄塞了一包沉甸甸的银子。
袁永禄却将那包银子一把扬扔到地上。他冷笑道:“还?以为自己是那威风凛凛的三镇节度使,堂堂镇国公世子?咱家奉劝你一句,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
“你再说一遍!”
谢三郎勃然大怒。
他奈何不了隆德帝,莫非连一个卑贱的阉人也惩治不了吗?憋闷了多日的怒气终于爆发,再冷静不下,谢三郎挥起手中的马鞭便?往袁永禄身上抽去。
“我二?哥岂是你这等阉人可以随意?诋毁,我警告你,风水轮流转,他日我谢瞵若有起复之日,必定?先灭了你这阉宦狗命!”
谢睿急忙上前抱住谢三郎。
袁永禄一抹脸上的血,从地上爬起来,“只怕你没这个本事……”
谢三郎还?欲再打,谢瞻叫住了他们。
“三郎七郎,我有话嘱托你们。”
嘱咐完两人,谢瞻又看向?谢三郎。
“三郎,你回避一下,我有单独对七郎说。”
谢三郎不甘心地怒瞪着袁永禄,到底离开了。
谢睿问道:“二?哥,你是不是还?担心嫂嫂?你放心,我已?将她平安送到镇江,在你回来之前,我都会替你照顾好她和圆姐儿!”
谢瞻却说道:“我离开后,你去找长忠取一只匣子,将里面的和离书和一封信帮我去镇江再交付给她。”
谢睿震惊道:“二?哥,你,你……”
谢瞻垂目看着两手之间的枷锁。
“我已?是戴罪之身,何苦还?要牵累她。”
他忽地抬眼?看向?谢睿,“七郎,我知道你一直爱慕她。”
谢睿脸色大变,急忙否认道:“二?哥,你别误会!我对二?嫂一直都是敬慕之情,别无他意?!”
或许是因?为他心中的确有鬼,在兄长那淡然,却洞若观火、仿佛看破一切的目光的注视下,少年郎白?净的脸庞骤然涨得通红,愧疚得不发一言。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没有怪你。七郎,你愿意?日后替我照顾她和你的侄女圆姐儿一辈子吗?”
“当然,即便?二?哥你不说,我也会这么?做!”谢瞻急忙保证。
谢瞻定?定?地看着谢睿。
他的这位弟弟,从小性格便?温吞谦和,常常和人没说两句话便?先红了脸。
今日细细看来,他生得是极漂亮:两道斜飞入鬓的剑眉,谢家人狭长的凤眼?,高挺的鼻梁,白?净的肌肤,比起家中的几位兄长,谢睿的眉眼?之间更多了几分柔和秀气,却并?不显得过分阴柔。
少年人未经世事的眼?神依旧仁厚纯朴,好像对未来的一切仍然充满了热忱向?往。
“我不是让你像对待姐姐一样照顾她。”谢瞻说道。
……
“他后来说什么??”沈棠宁追问。
谢睿低头说道:“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让我照顾你和圆儿,便?离开了京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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