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样是陈平小哥的馄饨摊。
新朝的宵禁规定一更三点后禁止出行, 五更三点后开禁通行。换成叫万商觉得更为方便的话来说,就是晚上八点禁止出行,凌晨四点开禁通行。说是晚上八点, 但因为平民百姓舍不得点灯, 一般天擦黑就准备上床睡觉了,不会真的拖到晚上八点。
所以每天傍晚六点半左右, 陈家的馄饨摊就准备收了。
一般这时候也不会再有客人来了。
哪怕馄饨摊早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一个集新闻播报和说书娱乐为一体的综合性便民服务点,但百姓们大多自觉,只要是有宵禁的日子, 该散开的时候也就散开了。
今儿难得来了一个晚客。
陈平已经在收拾桌椅,眼睛余光看到有人落座,连忙道歉说:“不好意思啊这位客人, 今儿我这馄饨已经售罄了……明天您赶早, 到时候我定给您多放几粒馄……”
陈平的话忽然止住了。
客人笑眯眯地看着他。
陈平惊呼一声:“哎呦!真是有好些日子没有瞧见您了!我上回见你,还是状元游街那时候……我还以为你外放去了……”说着说着,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和客人现如今的巨大差异, 哪怕客人还是当初那副和气的好模样, 但陈平却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宋钰点着头说:“确实是外放了……这不,赶上紧急要务,所以这时候进京了。”
陈平讷讷地点头。在京城里住得时间长了, 他也不是那种没见识的, 知道在正常情况下,外放的官员不会在这个月份进京。能在这时候进京的肯定都有重要的事。
既然是重要的事,只怕一路上都在奋力赶路, 肯定吃不上什么热乎的。
陈平就说:“好巧炉子还没有彻底熄灭, 要不然我按老样子给你下碗馄饨?”
宋钰不为难人,只说:“既然馄饨卖完了, 直接用馄饨皮给我下碗面片汤得了。”
见宋钰还如以前一样好说话,陈平在不知不觉中就找回了当年和宋钰相处的氛围,笑着说:“各种馅儿的馄饨都还剩了几粒,只是都不够一碗的。不然我给你一锅儿煮了,这碗就不收你钱了。”说着话的功夫,他家里人已经把炉子里火挑旺了些。
馄饨很快就成了。
才端上来,宋钰就不顾烫嘴吃了一个,对着陈平连连点头:“果然馄饨还是要吃你家的!”这话其实说得夸张了,馄饨再是好吃,也不过是馄饨而已,外地自然也有其他的好吃的面点 。
与其说宋钰是贪恋这碗馄饨,不如说是贪恋那些散落在时间里的过往。
人的记忆不仅存在于脑海中,也存在于肠胃里。
馄饨一入口,宋钰就清晰地想起和舅舅舅母一块儿生活在这条街上的日子。热气氤氲中,他仿佛看到了舅舅舅母当初的那份小心翼翼,她们总觉得自己亏欠了他。
其实,哪里是她们亏欠了他?分明是他拖累了她们。在乱世中小心地隐藏身份把他养大,这不知道要耗去她们多少心血。她们最初爱着他的母亲,后来也爱着他。
是这一份毫无保留的爱让他长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宋钰一口接一口地把馄饨吃完,连碗里的汤都喝得一点不剩。
然后他那颗不知飘在何处的心忽然就定了。
和陈平道别后,宋钰慢慢地走回了宋府,就是皇上赐给他的那座宅子。陈平以为宋钰是刚刚回到京城,饿得不行了,临时找上他的摊位,随便凑合了一顿。其实宋钰半下午就到了,一点儿都没耽搁,直接进宫面圣。宫里留了饭,所以宋钰并不饿。
从宫里出来后,宋钰没回宋府,而是先找上馄饨摊。
等到在馄饨摊上把心情收拾好了,确定不会把一些糟糕的坏情绪带到舅舅舅母面前了,宋钰才往家里走去。好在他回京这事并没有提前通知舅舅舅母,所以她们现在都还什么都不知道,不会在家里焦急地等着他回去。这给他整理心情留足了时间。
宋钰并非外放。
世人都以为他是宋大人的亲孙,其实他是宋大人的外孙。他是北堂的私生子。所以朝廷和北堂一开战,在皇上的布置下,他的真实身世就漏出了那么几分为北堂所知。等到战况对北堂越来越不利,北堂终于重视起了他这个私生子,决议引他入局。
其实,究竟是谁引谁入局呢?
“好了,都过去了。”宋钰决议不去想那些令人犯呕的阴谋诡计。
总归,最后是他活了下来,没叫舅舅舅母白发人送黑发人。
总归,他心里认定的那个家是舅舅舅母为他撑起来的这个家,而此时此刻,她们就在家中。他只要这样一步一步稳稳地朝着家的方向走去,就能走回到那个家里。
把一切黑暗和血腥都抛在家门之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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