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权认真回答说:“外地的案例需要一定时间才能汇总, 到目前为止一共收集到一百三十七个因近亲成婚而几乎绝嗣或已经绝嗣的案例。”但是就和之前调查出的那些案例一样,这些家庭对于自家生几个孩子就死几个孩子的现象也是各有各的说法。
他们及他们周围的人都没往近亲成婚那方向想。
可对于詹权这种亲身参与其中的调查人员来说,他们几乎已经能肯定近亲成婚的恶果了。哪怕民间不信, 但他们这些负责在暗中调查的, 是万万不敢近亲成婚了。
詹权又说:“外地的案例都是一波波送来的。等到八月中,大约能有三百多个案例。用这些案例去说服朝中的大人, 应当能够说服他们了,只要世家不闹幺蛾子。”
如果世家闹了幺蛾子,那……瞧着吧, 肯定有大把大把的人选择睁眼说瞎话。
万商道:“我之前和你提过,想要把近亲成婚不好的结论在民间扩散出去,并且叫民众们发自内心地相信这一点, 我们绝对不能像其他政策那样走自上而下的路子, 因为这条路子明摆着会被世家堵死。我们只能走自下而上的路子。”
其实关于近亲结婚这个,万商从来都没指望靠这个就把全体世家彻底干掉。
说白了, 想要彻底消除世家的影响力, 那么“不历州县不拟台省”比“近亲结婚有害”有用多了, 且朝中已经施行,万商只要平安顺遂地活下去,迟早能见到世家倒霉的那天;想要坏掉世家的口碑, 那么宋书生找到的这个书信也比近亲结婚有用多了。
虽说德妃和司马度也是血缘太近以至生下了严重畸形的孩子, 但这个不能论证表亲成婚不好。因为德妃和司马度是同姓兄妹,他们偷情在当下的认知里就是□□。
“乱人伦,逆天道, 当诛。”这是写在书本里的话。
解密前朝史官留下的书信之后, 人们只能以此去批判世家内里藏污,批判他们道德败坏, 不配成为“礼”的代言人,更不配成为“礼”的制定者,和近亲生子并无关系。
万商之所以一直关心近亲成婚的调查进度,是因为她想要尽量减少世间近亲成婚的例子。只有这样,才能减少各个家庭里的不必要的悲剧,甚至减少部分女性在生育一事上的牺牲。所以万商无比希望“近亲成婚有害”在民间成为人尽皆知的一件事。
在这个过程中,要是能顺便打击到世家,那自然更好了。
听万商这么说,詹权眼睛发亮地盯着她:“母亲您可是想到什么好法子了?”
“我也不过是灵机一动。主要还是你这几天处理的案子给了我灵感。”万商道。
詹权附耳过来,万商压低声音在他耳边如此这般一说。
詹权迷茫,詹权沉思,詹权震惊,詹权眼中的佩服都能具现化地溢出来了。
他赞叹道:“我觉得可以一试!如此一来,不仅叫近亲成婚的恶果深入人心,还能趁此打击民间那些层出不穷假借神佛之事坑害百姓的骗子,简直是一举数得啊!”
关键是整个过程很难引起世家那边的警惕,因为一般人真想不出这样的套路!
等世家意识到朝廷这么做的真正的目的时,一切都已经迟了。
万商忙道:“还需从长计议。”
“是是是,需从长计议。”詹权认真地点头。他心说,太夫人想出了如此绝妙的办法,若他们最后施行时出了岔子,浪费了太夫人的点子,那他们简直要以死谢罪了。
当下还有更重要的事,万商把信件交给詹权:“这样,你先递密折给皇上,只说有要事汇报,看皇上什么时候召你进宫。我这边派人去请宋书生再问问他的意思。”
詹权自然也知道轻重,拿着信就转身写密折去了。
他现在官位太低,还不能自由出入宫廷,而皇上日理万机,他想见到皇上,便需要先递折子。或者他先跑去宫门口,再等皇上召见,这样也不是不行,但这样的行为总归有些张扬。詹权领的毕竟是秘密任务,一旦张扬了,说不得皇上会心有不喜。
这边,万商立刻派人去请了宋书生。
宋书生这两天待在家里并没有闲着,而是仔细回忆舅舅舅母平日里的表现,思索了自己生母那边的情况。然后他还临时编了一出杂戏。这个杂戏很短,只有三折,不像《詹水香传》那样有几十折,宋书生又只是先拟个草稿,熬了两晚上就写好了。
第三天,他拿着新写好的杂戏去舅舅舅母面前,打着请她们帮忙审阅的名义,把戏里的故事讲给她们听。故事的开篇就是一个陈旧小镇上,忽然来了一个年轻人。
这个年轻人相貌堂堂、风度翩翩,很快就在镇上结下了人脉。
第一折戏是年轻人利用自己的聪明才智,在暗中给镇上的那家布楼设了陷阱。这个布楼可了不得,既做布匹生意,又做成衣生意,其主子是镇上一顶一的富户。但在年轻人的精心算计下,布楼生意接连亏损、赔得血本无归,差一点就要倒闭了。
第二折戏是倒序,说十八年前的布楼就只是一家小小的布店。布店的少爷和镇上另一家成衣店的小姐两情相悦、互结连理。但少爷家里却暗自勾结山匪,趁小姐父兄出门进货时把他们杀了,害小姐家破人亡。小姐怀着七个月身孕时,忽然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但她当时处境艰难、无法报仇,只能借口出门祭拜亲人,趁机假死而去。
第三折戏又回到十八年后,年轻人终于集齐布店谋财害命的证据,呈到县令面前,县令秉公执法,判了罪魁祸首砍头,又判其他人流放。年轻人见布店一家恶有恶报后释然一笑,然后自尽而亡。原来这个年轻人就是成衣店小姐当年肚子里的孩子。知道生父一家是恶人,他决心要帮生母报仇。但生父毕竟是生父,他只能自裁谢罪。
宋书生把故事读给舅舅舅母听。
这故事显然在隐射什么,但细节上又和现实截然不同。
至少现实中绝不存在什么两情相悦、喜结连理。
一开始,舅舅舅母就只是听故事而已。听到后来,她们联想到了什么,都变了脸色。舅母一个劲地摇头:“这年轻人太傻了,真是太傻了,他怎么能自尽呢?他生父那一家子都是罪有应得。他最后哪怕遁入空门呢?自尽不好,钰儿你快改了吧!”
宋书生心道,其实年轻人选择自尽,这是符合世间礼法的。普世的价值观就是这样,子告父是重罪。如果舅舅舅母没有通过这个故事联想到什么,她们绝不可能这么激动。所以即便生母家里不是他猜得那样,也肯定和生父有仇,这已经能确认了。
舅舅舅母之所以选择瞒着他,就是怕他像故事里的年轻人那样陷入两难境地。
宋书生便说:“故事就只能这么写……但如果我是故事里的年轻人,我可以把报仇一事做得更隐秘些,叫人联想不到我身上,这样一来我自然就不用以死谢罪了。”
舅舅舅母对视一眼。舅舅问:“这故事叫人听着难受,何必拿自己做比?生母和生父有仇。生母是好人,生父是坏人。不报仇,对不起生母;报仇,又叫人说嘴。”
“不报仇,确实对不起生母。但报仇并没有对不起生父。故事里的那个生父,他好似从未养过那位年轻人,既没养,何来恩?回头我要把这个故事说给安信侯太夫人听。她和善极了,喜欢听我讲戏。只怕她也会这么想,生父既没养育,何来恩情?”
舅舅自然不知道宋书生是去安信侯府做幕僚的,听了这话直点头:“我知道太夫人好,当初她在衙门口说的那些话,陈平那小子都讲好多回了,叫人听着真舒坦。”
舅母也接话道:“孙娘子前些天特意寄了一封信给我们,说是谢我们当初把她母女引荐给了太夫人的技堂。孙娘子带着女儿如今在那庄子上住得好极了。她每日就帮着技堂做做饭,竟然也给算工钱。她女儿更是了不起呢,一边继续染布,一边还学了字。我们收到的信就是她女儿写的,虽然只是些大白话,但也很厉害了,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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