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秋眼睛转了转,喝了口粥,有意不回答,耐心看他窘迫的脸色。他垂着眼,似乎已经有了失败的预感。可她却道:“好啊,虽然我很不情愿,但是既然你开口求我了,我肯定是要答应你的。”
叶春彦道:“真的?有什么条件?”
“可别把我想太坏了。”她顿一顿,道:“只有一件小事,你的老本行,麻烦再来一次。”她凑在他耳边仔细说了。
他苦笑着,略显无奈道:“这又是要我以德服人啊。”
周长盛私下联系了姜忆,说想见杜总一面。姜忆有些犹豫,毕竟先前他被杜秋折腾得很惨,听说最近也过得不顺。毕竟再风光的职场人,一失业,房子还不上贷款,也和体面无缘了。但他也不想得罪周长盛,毕竟以前两个人偷着说过不少老板坏话。
姜忆索性搪塞过去,说杜总另外有事,最近不在本地,过一段时间再说。周长盛没回复他。本以为他是知难而退了,没想到隔天他就闯到公司,直奔杜秋办公室。姜忆当时正在给杜秋交代工作,一时间也愣住。
杜秋反应倒很快,笑了笑,道:“保安怎么把你放进来的?”
周长盛道:“人事做事有多拖拉,你当老板不知道,我们底下做事的人,可很清楚。员工卡是半年一次统一消磁的,所以我的卡还能用。”
姜忆见他面色不善,胡子拉碴,总担心今天不能善了,想偷偷溜出去叫人,但周长盛却挡在门口。杜秋依旧镇定,招招手道:“你帮忙给老周搬把椅子,我看他有事要说。”
周长盛道:“杜总,以前的事都是我不好。求求你给我一笔离职补偿吧,我现在真的手头很困难。就当我借给你,我一定会还的。”
杜秋笑道:“这话怎么说呢?你是主动辞职的。要是给你开了个这个先例,以后人人都可以找公司要钱。借钱可以找银行,再不行,你去送快递,当服务生,总是有工作可以做的。不要觉得自己以前坐办公室的,去工地上搬砖多丢脸。职业无贵贱嘛。”
本以为周长盛还要再纠缠,不料他狠狠瞪了杜秋一眼,就夺门而出。姜忆私下感叹,老板到底是老板,嘴巴毒,胆子大,也不怕真把人逼急了,拿刀捅她。
其实周长盛离职的事,姜忆也了解一二,他确实是主动辞职,但要说杜秋没有从中逼迫,自也不可能。最后几周,他已经彻底被架空了,甚至连办公位都已经被搬到了饮水间隔壁,谁来倒水聊天,都要从他门前经过。有些胆子的,干脆就隔着一扇门说他脸皮厚,这样也样强留。他也受不了,找好下家,立刻辞职。可得罪了杜总还想轻飘飘走人?不知原因,他之后几份工作都找的不太顺利。
姜忆事后总结,杜秋的势力也没那么大,不可能让他处处碰壁。关键还是周长盛的年纪尴尬,过了三十五,又没有一技傍身,还想要原公司的同等待遇,根本就是做梦。
而他也是拿周长盛当反例,并不准备轻易离职。他也知道杜秋对自己有卸磨杀驴的意思,但是他对老板还有用处,忍上个一年半载,她想起他来,还是要用的。
周长盛走后,杜秋若无其事对姜忆道:“刚才事情说到哪里了?公关的事,这个已经不急了。对了,你听说了没有?大姜离婚了。”
姜忆道:“噢,是嘛。我不太关心这种事。她已经离职一段时间了。”
“不过她以前在的时候,也挺关心你的。”杜秋意味深长笑着,打发他走,又让他把人事叫来。后来听说人事主管被狗血淋头骂了半个小时,之后离职员工的卡,都是当周销毁。
姜忆借着安慰人事的机会,顺便问来了姜媛媛的住址。他知道杜秋是有意提起她,但他也确实迈不过去。怨恨也好,敌视也罢,就想看看她。
提前打听过了。倒是他自作多情了,姜媛媛离婚并不是为了他,是男方主动提的。那个开沃尔沃的木讷男人倒是灵活做派,借着加班的名头和一名同事有私情,早就想离婚了,但是又要孩子的抚养权。逼着姜媛媛离职,就是因为全职太太没有经济收入。姜媛媛遭了算计,也无奈,只能一边打抚养权官司,一边尽快找工作。可一看她的简历,哪还有人事愿意再担风险。连房子都是前夫家的,她只能借住在外面。
一室一厅的小房子。姜忆没想过第一次来姜媛媛家里,竟然会是这种场景。他特意拎着两箱牛奶来,想好的借口是工会慰问离职员工。
可开门的一瞬间,他所有的借口都作废了。姜媛媛穿着一身居家服,面色枯黄,头发蓬乱,戴着一副沉闷的黑框眼镜。她木然扫了姜忆一眼,道:“我还以为是快递呢。”
她到底还是放他进来了。桌上摆着一碟小樱桃,她推来一点给他,道:“我老家送过来的,自己种的,比较新鲜。”她刻意解释一下,好像是为了说明自己不是吃不起车厘子。
“噢。”
他也一言不发吃着,默默挑去其中腐烂的。腐烂的水果总有一股奇异的甜香。他知道她狼狈,却没料到沦落到这种地步。他所爱的,曾是她在职场上的长袖善舞,对待后辈的宽容体贴。
而不是如今眼前的女人——苍白、虚弱、神情麻木,面颊上有生育留下的斑,脚上踩着一双脏了的粉色拖鞋,左边还少了一个蝴蝶结。
一阵头晕目眩,他竟然忘记了准备的说辞,自顾自道:“我爸是出租车司机,但是在二十岁之前,我一次都没坐过出租车。因为我爸的车是要给客人坐的,客人有钱。所以我每天都要提早半小时出门,换两辆公交车去学校。因为书包太重,我的脊柱到现在还是侧弯的。我是从小地方来的人,很穷,我唯一的念头就是要出人头地。没想到出人头地也很难,那我就尽量往上爬,能爬一点是一点。”
姜媛媛冷笑一声,道:“我也是从小地方出来的,但我不会踩着别人上位。”
“我知道我做错了,但是我不会和你道歉的。因为是你自己选择离职的,你自以为道德高尚,其实就是软弱。”
“你也不配和我道歉。我看错了过去的你,也看不起现在的你。” 姜媛媛这么一恼,倒也在憔悴中复苏了几番旧日的凛冽,道:“还有一句忠告留给你,对领导来说,没有幡然醒悟,只有重蹈覆辙,杜总不会信任你的。”
“你这话说得太晚了。”姜忆淡淡笑了。他喝完茶就走,姜媛媛没有送他,却从窗口去看他。他竟然开了一辆白色沃尔沃,与她前夫是同款。是什么道理?她不敢去猜,也不愿去猜。只是坐回餐桌上,把他送来的牛奶开了一盒,面无表情喝着。
几天后,姜忆就收到了人事的正式通知。杜秋把他远调出去了,明升暗降,把他和团队分开,彻底成了光杆司令。她已经另外雇了人接替他的位子。但是他手上的人脉还没完全交出去。
他在办公室收拾私人物品时,听到外面有窃窃私语。过几天还会要送别饭,估计不少人还要在他面前演一番恋恋不舍。其实都是假,同事间哪有什么真交情,上下级也没必要讲忠诚。他从不相信别人,也没为旁人做过牺牲,所以一切的后果他也能坦然面对。
或许他真的要在这个位子上待上十年八年的,又或许明天就出了大事,杜秋立刻想起他来,又急召回来。无所谓,这条路终究他自己选的。他还年轻,等得起。
他面带微笑着走出办公室,抱着装东西的纸箱,去等电梯。
姜忆刚走,公司就乱起来,倒不是为他的事。他还没这种份量。增持股份的事总是决议不下,杜秋牵头开了几次会,每次都吵得不可开交。起先还看着杜秋的面子,不少人并不表态,希望她能改变主意。可是等计划书拿上来后,翻脸的人就多了。
其中一个脾气急躁,拍着桌子道:“就算是家族企业,公司也不是一言堂,总要听听大家的意见。”
杜秋微笑着,不言语。自然有人帮着劝下来,不过也有偏袒,道:“开会的时候带情绪,肯定是不对的。就算说的有道理,也不要这种语气,像什么样子。”
“既然大家都有不同意见,我看今天也没什么结果,就先散会吧。过两天,我让他们重新拟一份计划书。”
开会开得不欢而散,私底下对杜秋的议论就更多了,有人这时候提起姜忆来,说杜秋是杀功臣的性格,根本就不能跟她做事。又有人担心她年纪轻,没经验,又是个女人,总爱感情用事。隐隐约约,有人提出再把杜守拙迎回来,毕竟他才是名义上的大股东。
可事情立刻又有了新的转机。钱忠恕从机构里买下来之前抵押的 8%福顺股份,又原价转让给了杜秋。这下东山资本的攻势就很难奏效了。这显然不是一时的急智,事后再复盘,显然杜秋早有打算,连带着宣布毒丸计划,在会议上吵架,都是她有意为之。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把戏,就是要麻痹东山资本,以防伏击。
到了开会时,杜秋竟然还装模作样道:“我回去想了一下,觉得大家说的很有道理,公司是需要集体管理的,不能我一人说了算。既然大家有不同意见,那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底下自然人人鼓掌,可暗地里自也忐忑,觉得杜秋深不可测,平日言谈举止更要小心。自然是没有人敢再提迎回杜守拙的事了。
这消息传到杜守拙耳朵里,他是喜忧参半。杜秋确实有独当一面的能力,远超过他的预期。可她宁愿去求外人,也不愿意找杜守拙帮忙,就是怕他以此提条件。这就是铁了心不放过夏文卿。
他想着再见杜秋一面,劝和几句,可是一连几日,都不见访客来。终于有了预约,看护推他出去,去见到旧日情人站在外面等他。他着急忙慌,只来得及把手弄湿,理了理头顶的几撮白发。
姨母上下打量他,知道他过得不好,轻轻搭上他的手,宽慰道:“你先别愁心,事件一件一件来,我先带你回家去。”
杜秋信守诺言,把杜守拙从疗养院接出来。出院那天,竟然有不明就里的病友感叹道:“你的小孩发达了嘛,这么孝顺,竟然派了这么多人过来。”
杜守拙气得不轻,那可是他的钱。他现在倒成了旁观者,看着杜秋摆阔。一连来了三辆车,搬家具都够了。司机在车上候着,两个看护下来搀扶,直接往郊区的别墅开,中途不下车,也没人与他说话。他们拿的都是杜小姐的钱,只听她的吩咐。
到了房子,里面的佣人都齐全,其中还有一个律师候着,杜秋也在笑容满面地拿出几份文件要他签。
杜守拙颤颤巍巍抓过笔,道:“你怎么变成这样子?”
杜秋笑道:“爸,你选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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