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梦云去精神卫生中心看望母亲,每月一次,倒不是她不想去得更勤些,是院方并不愿意她常来。上个月见了面之后,狄母的病情又反复了,推搡了病友,单独隔离了十天。这次她见的是主治医生。一个和气却疲惫的中年女人,说两句要略抬一抬眼皮。医生也是报喜不报忧的性格,说狄母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血压还算稳定,风湿也没有再发作,可以在休息室看电视打发时间。
狄梦云道:“什么时候能把她接走啊?”
“要等这个阶段的治疗结束,然后做一系列的评估,确认她没有攻击性,最后征得院方和你的同意,才能出院。按她的情况,今年是不可能出院的。”医生迟疑了片刻,继续道:“我们会建议病人每天写日记,帮助治疗。你母亲在日记里表现出了很强的攻击性,攻击的对象是你。所以我们也不建议你和她见面。”
“她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啊?”
“原因很复杂,你可以理解为表象世界的崩塌。人在成年后,对世界产生了固定的理解。什么是好的,什么是坏的,什么是生活的因和果。如果破坏了这些理解,心理上就会产生不适。 你母亲坚持一切物质上的占有都是低俗的,拥有物质的人都是痛苦的。她用这种理念来逃避现实中的痛苦。受到打击后,过去的痛苦爆发出来,她既不认为自己是错的,也无法改变外部世界,精神上就崩溃了。”
“那照你这么说,我也快疯了。”她摆摆手,苦笑着打断安慰,道:“对不起,我开玩笑的。麻烦你帮我把衣服送进去,别和我妈说我来看过她了。她可能这样比较开心。”
现在回想起整件事来,狄梦云倒有一种莫名的平静。她这样的人,活着是单靠一份运气。坏事好事轮到了,就是她的,也不必太挣扎,只是一口气拧不过来。杜秋给她的那些钱,都没动过。她现在靠之前的积蓄过日子,偶尔也在线辅导要出国的学生。
因为她下定决心不去留学了,手里倒多出一笔钱,生活倒宽裕起来。她还住在老房子里,出了这样大的事,邻里邻居看到她也有些怕,说闲话时也只敢背着她,当面都是笑着打招呼,道:“狄小姐好啊,今天这件衣服好看的,最近越打扮越漂亮了。”
狄梦云也笑着寒暄几句,心里却想着,人还就是贱。
夏文卿最近来找她,都是约在外面的。年轻登对的男女坐在一起喝咖啡,一聊聊一下午也正常。他们名义上本就是男女朋友。他也是个心里拧着一口气的人,她看得出来。虽然不清楚他的底细,但也觉得他不如表面风光。他们应该是一类人。
因为他们见识过那些得意的潇洒的有钱的蠢货,便忍不住要质问一句,凭什么?凭什么倒霉的是我,得意是他们?我又比他们差在哪里?
夏文卿找她联手,意思很明确了,要找到各种机会,扳倒杜秋。杜守拙留下的钱和公司,他不是不眼红的。她暗地里也帮他打听过不少消息,但更感兴趣的倒是他和杜秋的过往。光是夏文卿恶狠狠瞪着叶春彦的眼神,就有很多戏可唱。
曾经杜时青随口提过,杜秋出国留学时和一个男同学纠葛了一番,男方还提出要和她私奔。是真的有这么一个人吗?还是说就是眼前这个人。
他把手机里的照片给她看,“这两件礼物你选一样,选杜秋会喜欢的,我送给她。”一个是德尔沃的包,杜秋常背的牌子。一面粤绣的屏风,可以摆在梳妆台上。
“东西不重要,重要的是送的人。错的人送再对的东西,也是错的。”话虽这么说,她还是选了屏风。包的话杜秋未必是时常背,可屏风摆在家里,看到了就会想起他。
“东西送对了,才能当对的人。后天你打扮一下,杜秋过生日,我把你一起带去。有件事要你去做。”他简单说了自己的安排,又忽然想到件事,自顾自笑了笑,才道:“以前我读书的时候最讨厌的就是浣熊了,又脏又凶,你知道他们的特长是什么吗?”
狄梦云想了一下便会意,道:“翻垃圾桶。”
虽然不是生日当天,又是家庭小聚,但别墅里还是布置了起来。桌布和地毯全换成素净颜色,菜单是按杜秋的口味定的,杜守拙还特意去掉了海鲜,怕孕妇不能吃。
夏文卿领着狄梦云,是最后到的。一进门打了一番招呼,他递上礼物,杜秋便道:“正好我也有样东西送给你。”盒子拿出来,她让他当场拆了看。是一条浅棕色配白花纹的长围巾,配他绿色的衣服正适宜。
夏文卿笑道:“怎么夏天送我围巾啊?想让我中暑啊?”虽然是略抱怨的语气,他还是颇得意地系在脖子上一试。
杜秋道:“没让你现在戴,是看你总穿低领的衣服,许多地方空调风特别冷,我怕你吹到风感冒。你从小身体就不好。”
他含笑点头,挂着围巾走到叶春彦面前,问道:“春彦,你觉得好吗?”他就从来不叫姐夫,只亲亲热热,大大方方地喊名字,有时兴致高了,还主动勾肩搭背。叶春彦起先还抗拒,渐渐也就顺着他去,姑且看他能把这戏演到什么时候。
叶春彦淡淡道:“挺好的,我给你的选的花样,你喜欢就好。”他不做声,笑倒还挂在脸上,便把围巾放回盒子里。叠了几次都不对劲,还是狄梦云来接过手,平平整整折好,裹上包装纸,原样摆好,还顺手帮夏文卿整了整翻折的衣领。
杜秋睨了一眼,道: “平时也麻烦你照顾他了。”
狄梦云道:“客气了,都是应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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