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剩的菜打包带回了家,连餐前面包都没放过。他们提着袋子经过孙宏阳面前时,他露出一丝会心的假笑,显然是嫌他们寒酸,竟然还连吃带拿。他道:“叶同学,下次有空一起吃饭啊。我请你。”
叶春彦没理睬,拉着杜秋快步离开。她自不是和蔼可亲的人,现在又在气头上,难免要拿孙宏阳开刀。他甚至能猜到就是这两天的事,因为杜秋脸上多了一丝红晕,仿佛连精神都好了些。 她肯定是有了计划。但她既然没开口,他也不方便劝,从他的前科看,他确实没立场劝她宽容。尤其她还是帮他出气。
他们晚上照例还是一起睡,汤君也是见怪不怪,她这个年纪多少明白了,一男一女睡在一起未必会有孩子,所以也不担心。叶春彦洗了澡,也不见杜秋在卧室,倒是客厅的灯亮着。他走出去看,见她把打包的菜从冰箱里拿出来,就着塑料盒吃。似乎是饿了,她今天本就没吃多少。
叶春彦见她直接吃冷的,有些慌了神,赶忙道:“别这样啊,你去拿个碗,我来擦桌子。”酱料是浇在肉上的,在桌面上滴滴答答淌了一片。
杜秋也恍惚了,就当着他的面拿手指抹嘴边的油,见桌上全是油印子,就端着碗到厨房,蹲在垃圾桶边上吃,随口开玩笑道:“我还第一次蹲在垃圾桶边上吃饭。我破产都不至于这样。”
“我可以没让你蹲在垃圾桶边上,我是让你拿个碗。”叶春彦哭笑不得,拉她上餐桌,她不肯,别扭起来。他就拿了碗,一样蹲在垃圾桶边上陪她,“别吃太油腻,不然胃里更难受。”他把中午喝剩的粥立刻热了,舀了几勺到她碗里。杜秋点头,又嚼了几口肉,并不细品滋味,只是单纯的吃,“你好像不太乐意我和你的老同学谈谈。”
“这是小事,我不在意。你现在要烦心的事够多了,没必要这样。”
杜秋冷笑道:“他不给我脸,这事也就是算了。可他不给你脸,算什么东西啊。对你指指点点的,也配?”
“随你高兴吧。你还是多关心些自己的身体。”
本以为第二天杜秋的病会反复,不料她起了大早,特意从外面咖啡店买了早饭,在餐桌上等着他们一起吃。她似乎是完全好了,一面给汤君热牛奶,一面对他道:“我今天去孙宏阳的银行里存点钱,你放心好了,我有分寸。”
叶春彦不置可否,只是上下打量她,说不清她的精神是强打起的,还是从身体深处迸发出来的。她是个靠斗志支撑的人。他几乎要把她想成一只野兽,再深的伤口,到捕猎时都不会流血。
小谢接杜秋去公司,就顺路送汤君上学。在车上,汤君忽然对着她,极严肃道:“姐姐,你真的很漂亮。”
杜秋笑笑,倒有些不知所措。她今天没怎么化妆,气色并不好。她问道:“为什么突然对我说这个?”
“我看到你昨天偷偷吃东西,你是不是在节食啊?平时都不吃饭。不要减肥,你已经很漂亮了。对不起,我以前叫你阿姨是因为你比妈妈年纪大。我以后都叫你姐姐。”
“谢谢你,我很好。过几天我带你出去,请你吃东西,你别告诉你爸。”她微笑,心中对家的幻想又活泛起来。无外乎是温柔可敬的丈夫,伶俐懂事的孩子,种着双色月季的花园。落地窗打开,风吹进客厅,笑声飘散出去。
发展银行是下午五点关门,杜秋提着钱四点半进去,办理存款业务,两个行李箱拖进去,里面是两百万现款。这样大额的存款必须当面点清,而且不能不受理,准点下班肯定是来不及了,银行的柜员只能立刻拿验钞机来。
她早先又从其他账户上转了四百万,凑齐六百万。支行行长亲自来接待,领她去贵宾室,挑定制的银行卡和纪念品,又叫业务员进来,劝她道:“这么多钱单纯存着不划算,我们有一些比较好的理财产品,您要不要看一下?”
杜秋装模作样听了一会儿,忽然道:“你们是不是有一个叫孙宏阳的人?他认识我男朋友,昨天和他诉苦,说你们银行绩效不好,全靠他们信贷科撑着,所以我来存点钱,帮你们渡过难关。理财产品就算了。”
行长怔了怔,组织了一番措辞,才道: “完全没有这么一回事。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估计是喝多了。”
杜秋笑道:“这我不清楚,可我看那天没喝酒啊。他是内部人士,你们也是内部人士,我也不知道相信谁比较好。”
该说的话说完,她便不多留了。车就停在外面,行长特意叫了孙宏阳来送她。他毕恭毕敬帮她拉车门,头低着,不敢看她。杜秋笑着道谢,问道:“现在方不方便给我一张名片?”
孙宏阳急忙从口袋里拿名片盒,手上都是汗,盒子没拿稳,落在地上,他再慌乱去捡。杜秋从他手里接过名片,说道:“印得真漂亮。”她并不收,只是还给他,再上车去。
之后两天,杜秋又分批把钱转走了,只在账上留二十块,留着这个账户。到这时候整个支行都已经清楚了她的身份,福顺的大小姐,千载难逢的大客户。当天,行长就把孙宏阳叫进办公室,劈头盖脸训了一顿,又问他到底是怎么得罪的杜秋。
孙宏阳支支吾吾道:“我当时也不了解情况啊。没想到他们这么敏感。”
行长摆摆手,让他出去。他在走廊站定,汗如雨下,忍不住解开衬衫领口的扣子。他的副科长本就在考察期,这样一来,未必能保得住。自然是后悔的,何必图一时的嘴上舒服。本以为叶春彦一辈子都翻不了身,怎么就鲤鱼跃龙门了?
他忽然想起刚入行时,前辈给他的忠告,“在银行做关键要会看人,知道什么样的人才是大客户。有钱人不一定穿的好,也不一定脾气好,说话做事和普通人都差不多。只是有一样,他们看着总是一副心烦意乱又强忍的样子。”
他终于想起,那个晚上杜秋经过他桌前时的眼色,算不上多愤怒,也不至于多轻蔑,只是淡淡的倦怠和烦躁,像是火柴烧到头时的火光,一亮,就灭下去了。可单是这残留的温度对他也是烧灼的。
叶春彦一连接到孙宏阳好几个电话,他都直接掐断了,并不是不屑一顾的意思,实在他无话可说。他并没有羞辱孙宏阳的意思,但也不能做出任何保证。
杜秋倒是消气了,活泛了不少,还开玩笑道:“我真是吃亏了,明明存够五百万还送个高压锅,忘记去拿了。”叶春彦没搭腔,只是望见她的笑,多少觉得陌生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