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怀孝起先还客气,后来也发作了,翘着腿在床上吃香蕉,一句话也不说,就没由来怪笑。他的脾气就是那时候变古怪的,同时也和白羽翎亲近了。
白羽翎骂他,却也舍不得他。爱不爱的,算不上,一个医生能给病人最深刻的感情是愧疚。她总想着要是那一年里,她去看他几次,提醒几句,能不能救下他?
已经连着三次了,她到林怀孝家里时无事可做,无话可说,只能坐着一起看电视。《海绵宝宝》是真的腻了,又换回新闻看。高速上出了起连环车祸,两死七伤。
林怀孝道:“这种情况下,是不是死了会比活着好?死了还能有保险赔,残废的话反正拖累家里人。”
白羽翎面无表情道:“不知道。”
“你是医生,你会不知道?这种事你应该看惯了吧。”
“就是看惯了才不知道,医生永远不会定义病人的生命,没什么该死不该死的。但是很多时候家属可以定义。”
林怀孝垂下眼,有片刻的黯然,她继续道:“我在医院里见到的全是没钱带来的悲剧,有人因为三万块的手术费,宁愿放弃治疗让女儿的眼睛瞎掉。我以为有了我所有的问题都迎刃而解。结果就遇上了你,真倒霉!你简直毁了我继续当医生的全部希望!”
林怀孝笑道:“没那么夸张,幸福的有钱人本就是少数。你把这当成个数学问题吧。这座城市有三千万人,前百分之五的人算有钱,那就只剩一百五十人。还有百分之五的人充足的爱,那就只有七万五千人。再按年龄正态分布,不能是老人和孩子,还必须要得了心脏病,估计只有几千人了。万分之一的概率,你是不太容易碰到的。”他顿了顿,继续道:“等我死了,过上两年,你就忘了这事了。”
“别自以为是了,我一个月就会忘记你。我只在意活着的人。”
“那可太短了。我受不了的,至少记得我两年吧,那套房子你再考虑一下吧。我已经委托杜秋去付定金了。”
“你怎么就不听人说话呢?我说过我不要你的钱,现在的房子我住着很舒服。”
“那就当我拜托你,我想让你更了解我。你和我生活的环境不同,所以不理解我现在的选择。等你住进去了,或许就体会一些我的处境。”
白羽翎觉得他莫名其妙,不搭腔,省得又要骂人。林怀孝自嘲一笑,道:“看新闻是有点无聊。给你看个好东西,我大学时候在美国拍的录像。那时候我想过要当个纪录片导演呢。不知道还能不能放。”
都是些没剪辑过的素材,从构图可证明他在艺术上确有天赋,要是坚持下来,或许比做生意要好。她很认真地看着——墙上的涂鸦,拿着红气球的黑人小孩,涂着个笑脸的冰激凌车。镜头也拍到了他自己,他那时候更黑些,穿一件卫衣,很傻气,却有年轻的健康的笑容。
她忍不住想哭,灯关着,她不想让他知道,只是默默流泪。但他还是抽了纸巾给她。
叶春彦把事情办得很稳妥,比杜秋预期中要好许多。杜时青为了诉苦,连着几天都缠着她,功课上也用了些心思。狄梦云说按现在的进度,半年后她应该能过语言考试。
杜秋心情大好,又故技重施,转了二十块给叶春彦,留言道:“我明天来你店里。”他这次倒是比上次大方,转了十块钱,回了一句好。
她还是选了晚上去,店里没什么人,方便说话。叶春彦换了件衣服,之前常见他穿黑色,忽然改成了白色的毛衣,有种耳目一新之感。但平心而论,他穿浅色显憔悴,这么深的眉眼,只能靠浓色来压。
莫非是为了见面特地换了衣服?她暗笑。立刻就否定了。她还不至于落到了男人的境地。看上了谁,以至于他多看自己一眼,都觉得是别有用心。忍不住抖一抖,觉得浑身都是魅力,梦里都要笑出声来。
叶春彦和她若即若离的,到底还是为了钱,也没什么羞于启齿的地方。她忍不住把他想成一只漂亮小鸟。报春的燕子在屋檐下长住,衔了她几样小物件筑巢。自然是一点甜蜜的野趣,但当不得真,等春去冬来,幼鸟长出羽毛,便是毫无留恋地居家飞走了。
杜秋索性问道:“你今天换了件衣服,挺少见你穿白色的。”
“那你觉得怎么样?”汤君也在店里,低头写作业,叶春彦凑过去帮她检查功课,没有抬头去看杜秋,很随意的一句问话。
“挺好的,显得人很开朗。”
“哦,平时我很阴郁啊。”
“你知道就好了。”杜秋笑笑,眼神稍微斜过去些。他本来就是半长发,碎发平时靠发蜡往后拨,今天像是刚洗过去,一低头,发丝就垂在面颊旁。他似乎是自然卷,发梢的卷度一路上到两侧。她忍不住想把他一缕落发别到耳后,忍住了,两手背在身后。
叶春彦扶着女儿的手,轻声道:“手别蹭到作业本,都是铅笔印子。”他回身对杜秋道:“你总是看我的头发,要我扎起来吗?”
他果然有察觉。这样天生活在注视里的人,天生也对注视敏感。他手腕上套着个黑色发圈, 拿来简单扎起来,一个羊尾巴般的小揪,他的头一动,就轻轻在晃。
更移不开目光了。杜秋索性侧过身,望着汤君说话,“你的自然卷倒是很漂亮,我看别的男人自然卷像是爆米花桶一样,留长也不对,剪短也不对。”
“他们只是长得丑吧。”他说话时的语气很平淡,汤君听到了却在一旁叫,“爸爸,你不能这么说话,丑的人也有自尊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