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谢宥还是?应了声:“嗯”。
黑暗里传出?她欣喜的声音,“那以?后不要分房睡了好不好?”
“……”
他又不应。
一个软和的东西被崔妩塞到了谢宥手里。
“秋雨寒凉,你又整日在马背上吹风,我待着也?没事就给你绣了一対手套,骑马的时候戴着,手就不会?被吹疼了。”
“不须费神做这样的东西。”谢宥揉了揉,像是?鹿皮缝的。
“不费神,我坐在马车里闲着也?是?闲着,只是?——”
“什?么?”
“马车里摇晃,有几针扎到手上了,阿宥帮我吹一吹好不好?”
手指举到谢宥唇边,他又沉默下?来。
吹气能有什?么用处呢,不能止疼也?止不了血。
就在崔妩以?为他会?无动于衷时,指尖就感觉到了轻微流动的气流。
她在黑暗中笑开,把手贴在心口:“吹过就不疼了。”
“在马车里就不要做针线活了。”
她摇头?:“我会?小心些的。”
说完这句屋子里就安静了下?来。
不知不觉夜已过半,崔妩已经在谢宥温暖的怀抱里睡熟了,鼻尖在锁骨上无意识地蹭着。
谢宥听着雨声不能入眠。
阿妩或许并没有什?么错,他只是?淹没在自己的情绪里,上不了岸。
那些事轻易就揭过,往后真的不会?再重现吗?
—
走了大半个月,一日傍晚进了昌邑界,车队行走在一段山路之?中。
崔妩听着暴雨噼里啪啦砸在顶盖上的声音,整个世界都充斥着这样嘈杂重复的声音,雨吹得车帘翻飞,将?马车里也?打湿得差不多。
突然,车夫传进来几声惊呼,整辆马车猛地晃了一下?,又一半塌陷了下?去。
有护卫大声喊:“车轮陷到淤泥里去了!”
崔妩正打算看一眼,一件蓑衣被丢进了马车。
“穿上,前面的路马车走不了了。”
谢宥的声音自嘈杂雨声中传进来,平稳而冷静。
崔妩穿好蓑衣扶着门框出?来,正要下?马车,就被谢宥拖住手揽在身上,一把伞到她手里撑着。
此时夜色昏黑,风大雨大,防风灯笼被吹得翻飞起来,初秋的雨已经有了些刺骨的寒气,连日的大雨将?官道?都泡烂了,人走在路上,脚深深陷在泥里,
他的长靴踏在泥水之?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但怀里的崔妩始终稳稳当当。
大雨在伞下?织成了雨帘,崔妩在他撑起的一方平静里待着,不时用袖子擦掉溅在他脸上的雨水。
掌心还有些热气,便捂住了夫君冰冷的脸跟耳朵,她的唇轻扫过谢宥的面颊,轻贴了一下?就离开了,安静地靠在他肩上。
谢宥顿了顿,继续往前走。
不一会?儿前面探路的元瀚跑了回来:“郎君,连日暴雨,东进的路被滚落的山石堵住了!”
“可还有别的路?”
从官在伞下?努力辨认着地图,说道?:“这儿就这一条官道?,若不清理掉山石,疏通道?路,只能绕到安丘官道?上,那就得多费半个月的路程啊。”
谢宥问:“只知道?清理落石要几日?”
元瀚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山石随时都要滚下?来,现在没人敢去察看情况,不过寻常都要三五日功夫,要是?这雨还不停,不停有山石滚落,怕是?会?耽搁得更久,如今整条官道?都不安全?,郎君,咱们快找地方落脚吧。”
“前后百里最近的就是?一个春安县了。”
“那就只能在春安县停留两日。”
在走到春安县之?前,崔妩坚持要下?来自己走,“我是?司使夫人,怎么能被抱着出?现在人前。”
这时倒把他的话奉为圭臬。
谢宥无法,让元瀚去取了自己的靴子给她穿上,到了地势稍高的地方才?将?她放下?。
崔妩走得不甚稳当,谢宥只能扶着她的手臂,在几次她差点滑倒之?后,手又紧紧牵在了一起。
谢宥掌心向上,给她撑着。
先?行的从官已经将?度支司使、宣和殿学士、提举茶盐公事驾临春安县的消息知会?过县令,此刻春安县的牌坊下?候着一队人,为首的正是?春安县县令。
远远见司使的车队,春安县令就迎了上来,拱手唤道?:“下?官春安县令周岷,见过提举相公。”
周岷瞧着年轻清俊,一把胡子却长到了腮帮子上,他大概是?半夜被人叫起来的,胡子有些往外飞,官袍都没有整理好,上前两步都是?虚的。
春安县地处荒僻,从没有来过那么大的官,不过只是?暂时停留,周岷就带着整个衙门都来了,衙差上前帮车队扶载着行李的马车。
谢宥回礼:“有劳周县令了,这位是?本官的夫人,崔氏。”
崔妩也?行了一礼。
这么大的风雨,崔妩连帷帽都没有戴,雪琢的面庞笼罩上一层暖光,像雨夜显圣的观音玉像。
周岷并未多看,只道?:“下?官明日一早就召集人手清理官道?落石,今夜还请提举、娘子先?随下?官到县衙住下?,屋子已经打扫过了,还望提举莫嫌简陋。”
“无妨,有一处避雨之?地便可。”
崔妩跟在谢宥身后,无意间抬目,在迎接的人中看到了一张熟面孔。
晋丑身为主?簿,就站在县令身后不远处,自然也?看到了这位金尊玉贵的提举娘子。
一贯带笑的脸有了一瞬间的迟滞,而后继续笑着。
晋丑长得并不丑,相反是?个骨相俊秀的白净书生,衣冠楚楚,见人便带三分笑,天生虚伪相。
他是?寨子里难得有个人样的,因而其他人常开玩笑他要给寨主?做女婿,娶了崔妩。
乍听到这个消息的两人止不住对呕,并互相斥骂对方心存不轨,阴险狡诈。
方镇山要是?真听进去了,崔妩宁愿跟一头?猪私奔,半路还能烤着吃。
晋丑更狠,直言寨主?把龙椅打下?来给他都不会?娶崔妩。
打他一顿比打龙椅容易,方镇山就动手了。
这也?没办法,过不到一块去就是?过不到一块去。
他们自小在破庙相识,争着做一群孤儿里的老大,联手打退过想拐走小弟的老叫花,亦敌亦友亦
亲人,手挨在一块儿能恶心得整宿睡不着觉。
直到方镇山认回崔妩,当初在破庙里的小孩,包括晋丑都跟着来到了漆云寨。
晋丑其实去哪儿都无所谓,他是?流云一般的人,漫无目的,不过是?还想跟兄弟姊妹们在一块儿,就随大流一道?加入做土匪罢了。
如今他找到自己的目标离开漆云寨,崔妩也?没什?么意见。
不过他要是?透露半分漆云寨的秘密,就另当别论了。
周岷在前面带路,此时风雨稍小,春安县城中的路也?好走了许多,灯笼照见前路,大部分地方都是?漆黑的,填满的冷雨寒风。
不知何?时,晋丑的手快速往县令脸上摸了一把。
“!”
她心里打了个突,看看那胡子县令,又看看晋丑,刚刚没人瞧见那个小动作吧?
看来祝寅说得果然不错,晋丑真的疯了。
罢了,她也?不是?不可以?少一个兄弟。
崔妩想将?帷帽往下?一拉想挡住脸,却摸了个空,才?想到自己没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