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容易在长安寻得七娘这么一位投契又舌头灵的食客,还是个亮堂的活招牌。今后做了新菜,却请不来七娘,那可太亏了!”
宋七娘被逗乐,笑骂道:“好个小桑儿,净打我这都知名头的主意!”
两人对饮闲谈,窗外是逐渐热闹起来的长安城。
两碗茶汤下肚,额外用了一碟果子,孟桑暗自估摸了时辰,起身向宋七娘辞别。
临别前,宋七娘笑着放开孟桑的手:“你放心,入国子监公厨的事我记着呢,定给你办得妥妥帖帖。”
孟桑叉手行礼:“多谢七娘,下回我自掏腰包,做旁的新奇吃食请七娘品鉴。”
宋七娘笑着应了一声好,又唤来仆人,让他提着食盒送孟桑回去。
顶着日头回到宣阳坊姜记食肆,孟桑告别送她回来的小仆,双手拎着食盒进了店里。
店中尚有几位食客,零零散散分做在食案后。其中有一二熟客,许是已经记住孟桑的相貌,见到她还热情问了好。
孟桑一一回礼,又与坐在柜子后头的姜素打了个招呼,径直回了后厨。
后厨内还是她离开时的分工,姜老头在灶台上忙碌,而姜大郎在后头掌控火候。
食盒中的碗盘已被宋七娘的仆人洗净,孟桑再用清水冲过一遍,随后轻车熟路地将之分门别类摆放好,去给姜老头打下手。
“要备些什么?”
姜老头答:“半盘鱼脍。”
没过多久,姜素掀开门帘进来,约还能听见朱氏的催促声,大意是让姜素别傻愣着,莫让外人学去姜家手艺。
哪怕朱氏压低了声音,但身处后厨的几人依旧能隐约听清,一时无言。
作为朱氏口中的“外人”,孟桑仿佛跟没听见似的,继续片着手中鱼肉,姜大郎一言不发,而姜素面上带着尴尬,几番踌躇后走近,紧紧抿着唇。
姜老头一手掌着大勺,有条不紊地做了一道客人点的小炒,出锅装盘。他端着盘子转身,望见了手足无措的孙女,叹了口气,先去大堂给客人送菜。
回来后,姜老头从怀里掏出钱袋,递给孟桑,淡道:“店里素油不多了,桑娘你去买些回来,素素也一同去。”
说完,许是觉得自己方才的语气太硬,老人赶忙又补了一句:“天热,店里不忙,贵客也得申末才至,你们两个女娃娃自去吃些酥山,不必急着回来。”
闻言,孟桑将那片好的鱼肉递过去,又接过钱袋,扯着姜素从后院小门出了食肆。
虽然酥山这道冰品称不上金贵,但因铺子须得有自家冰窖,故而卖酥山的铺子也并非随处可见。除了皇城边上的几个坊,便只有东市、西市才有得卖。
姜老头此举,是有意让孟桑与姜素独处,把话说开,省得生出龃龉。
宣阳坊与东市相邻,走过去不远。
两人行至东市,寻了一家卖酥山的铺子坐下,招来茶博士点了两碟酥山。一直等冰品送来,姜素都是一言不发的模样,似是不晓得说什么,又好似有千般言语存于心间,不知从何说起。
孟桑看得出她的犹豫不决,便也没主动说什么,享用起眼前的冰品。
酥山此物,实则是古代的冰淇淋。
以碎冰为底,堆成山峦模样,再滴上一层白色酥油,配以花草鲜果作饰,即做出了一道状似青山的冰品。
舀上一勺送入口中,带着乳香味的细冰顷刻间融化,滑腻的甜浆顺着咽喉而下,将凉意径直送入胃部,带来一缕缕持续不断的清爽之感,驱散夏日里剪不断的热意。
孟桑小口吃着,心中颇为遗憾。
她们今日买的是最便宜的一种,只铺了三四勺碎冰,除了酥油之外,顶部只是意思意思地搁了一小块桃肉。听说达官显贵家里吃的酥山,得是用各色鲜果装饰出一座活灵活现的小山,深红色的樱桃、黄澄澄的油桃……色香味俱全,堆成满满一大碟。
啧,那得多爽快!
孟桑在心中摇头叹气,也不知自己何时才能实现夏日的“酥山自由”?可悲可叹啊!
就在此时,方才一直一声不吭的姜素,似是积攒够了勇气,终于支支吾吾开了口。
姜素羞赧道:“桑娘,我阿娘总是疑心你偷学了阿翁的手艺,还给了你许多难堪。我晓得的,你与阿翁只是切磋厨艺,甚至有些时候是桑娘你在教阿翁,并非阿娘想得那般。”
她叉手,“此事是阿娘错了,我代她说声抱歉。”
孟桑放下小勺,按住姜素行礼的双手:“无妨,我不在意这些。”
“这些时日看你越发沉默,总是一副心事沉沉的模样,很是让人担心。想来不只是我,连姜家阿翁也看得出来,所以才特意让我们出来吃酥山,好把话说开呀。”
孟桑弯了弯眉眼:“如今已经话已说开,日后你心中也不必再挂念此事,只安心等着嫁与刘家二郎便是。”
许是提到刘二郎,姜素面上飘了一层薄红,带上女儿家的娇羞:“提他作甚!”
原先有些尴尬与凝重的气氛顿消,两人打闹好一会才停下,手挽着手去逛东市,恢复了原先闺中密友无话不说的模样。
日头偏移,孟桑买了一壶素油,心中还惦记着今日包场的贵客,便与姜素商量好早些回去。
待回到宣阳坊,走到离姜记食肆不远的一条街道时,孟桑一眼便瞧见,食肆门前有三位身着绯衣官袍的郎君翻身下马。他们将缰绳交于随身侍从,欲往食肆大门走去。
正是今日的几位贵客。
孟桑倏地蹙眉,看天色是未末申初,客人提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