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怀砚说完这句话就转身前往净室。
他说了是片刻, 明楹却迟迟都没有等到他从中出来,只能听到不远处滴漏渐次作响的滴水声。
时近深夜,明楹将面前此时的小几上整理了一下, 还是没有看到傅怀砚从净室之中出来。
她等待时稍微觉得有点儿疲倦, 抬眼看向了之前傅怀砚坐过的圈椅, 她犹豫了片刻,看了看不远处的净室,还是想着坐在上面歇息一会儿。
她这几日其实睡得都不算是很好,此时坐在圈椅之上, 垂眼看了看棋盘之上的落子,看到他解的是之前流传已久的一局死棋, 破而后立,黑子势如破竹,解了棋势囹圄, 杀伐果决, 是全然不同于常人的落子思路。
落子的时候其实不太像他本人那般带着一点儿疏离, 而是一击毙命的来势汹汹。
明楹撑着脸侧, 因为此时东宫殿内带着浅淡的檀香味,所以她不知不觉之中, 察觉出了一些倦意。
殿内寂静,她只觉得思绪有点儿越飘越远,浮在空中, 落不在实处。
傅怀砚缓步走出的时候,就看到明楹此时俯身靠在小几之上,呼吸平稳, 眼睫阖起, 身上的外衫有些滑落。
圈椅于她而言显得有些大了, 只占据一半,衣裙堆叠着倾泻下来,或许是觉得有点儿冷,稍微蜷缩起来,纤长的羽睫在眼下覆下一大片的阴翳。
傅怀砚抬手用帕子仔细地净了手,随后又认真地擦拭着自己的手指。
他垂眼看了看明楹,将帕子放在桌上,随后稍微躬身,看了看她此时的模样,很轻地笑了一下。
随后他将她身上滑落的外衫提起,覆盖在她的身上。
傅怀砚自己随意地处理了一下身上的伤口,就将衣襟拢好,然后动作轻缓地将明楹抱到了榻上,为她盖好被衾。
明楹其实睡得并不算是很沉,能隐隐约约察觉到自己被人抱在怀中,只是思绪涣散,所以只在他怀中找了个更为舒适的地方。
傅怀砚察觉到明楹在自己怀中缩了一下,唇畔抬起。
他坐在小榻旁,为她掖好被衾,俯身很轻地吻了她的眼睫一下,并没有留在寝间,而是转身离开了寝殿。
临走的时候,还将立在小几旁的宫灯给熄灭了。
因为毕竟是夜间,所以有些起风,虽然是春日,还是显出几分冷意来。
川柏悄然无声地出现在傅怀砚面前,迟疑地看了看他身后的寝殿,“殿下现在这是……”
傅怀砚语气随意道:“孤去偏殿歇息。”
川柏一下子有点儿没反应过来,随后才有点儿磕巴道:“殿下不宿在寝间吗?公主殿下今日不回春芜殿中吗?”
“小声些。”傅怀砚看了看川柏,“她睡着了。”
川柏挠了挠头,哦了一声,思忖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那殿下……需要备水吗?”
川柏这话说得非常小声,几近是气音。
他视线飘忽,还在想着,这哪里是上药,整整一个时辰,就算是殿下浑身是伤也该早上完了。
他一边想着,一边还在想着自己方才那话是不是实在僭越了些,只是这……万一只是殿下有些不好意思提及呢?
傅怀砚抬眼看了看川柏。
“不必。”他语气平缓,稍微顿了顿,接着道:“吩咐下去,明日早膳早些备好,记得要补身清淡些的。”
川柏此时目不斜视,没有再多问,只应了是。
*
明宣殿此时灯火通明。
太后素来养尊处优,今日也是难得地显出几分疲态,鬓边的烧蓝发簪在烛灯下显出瑰丽的色泽,她扶着额,缓声问道:“那圣上现在想要如何办?之前的事情是圣上求到长诏宫中的,现今太子对王氏下手,也是因为圣上而起,骞儿升迁无望也就罢了,总不能将整个王氏都得搭进去。”
她镶着宝石的护甲在灯下熠熠发光,此时话意之中带着些许妥协,“即便是弃车保帅也罢,圣上至少也要免了嫡系的罪。那些罪名实在洗不掉,推到旁支身上也无妨。主要就是圣上现下想怎么处理。”
“京中氏族不识抬举的不在少数,王氏则是一向对于陛下忠心耿耿,况且陛下也阖该知晓,抄家抄出来的钱财,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太后说的这些,显帝自然知晓。
王氏虽然别有居心,但是至少确实与太子不睦,现今傅怀砚抄了整个王氏,日后若是王氏得以保全,就必然是向着他的。
王氏就算是再不济,至少也有个曾是阁老的先辈,还曾出过两个皇后,其中盘虬错节的势力更是不知凡几,也算得上是一大笔助力。
现今虽然王氏彻底不可能与太子往来,但若是仍由傅怀砚动作,整个王氏流放三千里,那么就算是一步棋,那也是死棋,排不上什么用场。
只是说是要救,却又实在说不上是一件易事。
王氏的所有事情皆把控在傅怀砚手中,手中证据确凿,只要经由政事堂之手,基本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现今显帝手中并无什么实权,政事堂那群人精未必愿意听他的话,况且此事豢养私兵与贪墨是定局,想要救下王氏,谈何容易。
现今之计,大概也只能是围魏救赵了。
“太子现今手握权柄,不过是因为他面上还是从未行差步错的太子,”显帝觑着太后的神色,“若是太后当真愿意舍弃王氏旁支,也并非是全然无路可走。”
太后听闻这事还有转机,问道:“圣上此话当真?”
显帝狠狠咳嗽了几声,脑中细细地想了想自己的那几个儿子,其实也并不是全然没有选择,傅怀砚这样嚣张行事,也并不是全然没有弱点。
若是他不是太子,那么政事堂的那群人即便是再拥护他又能如何?
只要他这白璧无瑕的声名被毁,那么这一切困局也将迎刃而解。
等到他有了一个由头可以废太子,那么现在再扶持一个好拿捏的皇子,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权柄,还是要归于自己手中。
即便是傅怀砚现在手头有兵又如何,等到他不是太子了,有的是理由收到手中。
现在显帝大权旁落,不过是朝官见他势弱而已,等到翻了天,朝中那群人精自然也是见风使舵,不可能守着一位大势已去的东宫太子。
显帝想到这里,面上难得显出几分兴奋来,低咳着唤:“……李福贵,把朕的药拿来!”
李福贵连忙应声,手中捧着一个瓷瓶送到显帝面前。
显帝倒出几粒鲜红如血的丹药一口吞下,面上带着笑,咳嗽也随之止住,他目光看向不远处的太后,“朕说的,自然是真的。关于这一点,王氏与朕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太后不必担忧。”
“东宫看似无可指摘,却有一个极为致命的弱点。若是太后想要救王氏中人,就可以利用这一点,只要能扳倒太子,王氏不仅满族无罪,只要王氏识时务,被收缴的钱财与豢养的私兵,朕也可以当做并不知晓,尽数归还。”
太后自然也知晓显帝此时手上也并无多少实权,只是事到如今,与王氏站在对面的人是傅怀砚,她即便是识时务,也并无办法。
太后能从宫中这么多妃嫔之中成为太后,自然也不是全然会因为显帝的几句话动摇了心智,她瞧着显帝此时的模样,心下犹豫了片刻,随后还是忍不住问道:“不知道圣上说的那个弱点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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