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琛第一反应不是去看403里出来的是谁,而是盯着正老鹰护崽般把他护在身后的姜晚笙后脑勺,无端愣怔了半息。
而后他唇角轻扬,抿出很小弧度的笑。
姜晚笙根本没有察觉到他的表情,她此时正处于完全警戒状态,眼睛一动不动,直直站着。
不过并没有如她所想的那样,门里走出来祁琛那恶毒的后妈王茹,而是一个和她差不多身高的小男孩,他看起来年纪也和自己一般大。
见是同龄人,姜晚笙肩颈忽而放松下来。
男孩眉眼和祁琛有几分相像,听奶奶那日说祁琛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她突然反应过来——
这就是祁琛的弟弟,祁佑。
祁佑关门前,房里侧传来王茹的声音。
“
去完书店早点回来啊。”
他应了一声好。
接着抬起头,视线先是落在姜晚笙的脸上,短暂停留,然后绕到斜后方的祁琛身上。
像是看见了仇人似的,祁佑眉峰一瞪。
从鼻腔里发出很低“切”的不屑声,转头离开。
姜晚笙不明所以,扭头问:“他怎么了?”
祁琛刚才唇角的一点笑意在对上祁佑的眼眸时,瞬间顿消全无,转而脸上布满了冷漠的情绪。
他眉眼线条一点点拉直,有好一会没有说话。
直到姜晚笙再一次出声喊他。
祁琛才倏地回神,他紧了紧垂在身侧的指尖,没什么多余情绪地回道。
“没事,走吧。”
… …
小区最中间有一处游乐设备。
里面一看就是给小孩子玩的,不仅有小片的沙地,还有秋千、滑梯、绳索独木桥…
姜晚笙显然很激动。
在滨北住的都是别墅,基本上出去玩也都是去游乐场或者乐园,她还从来没见过这种样子的“游乐场”
对什么都感到新奇的年龄。
姜晚笙这个摸摸,那个碰碰的,光露天那个被太阳晒到发烫的滑滑梯她都来回滑了十几次。
没一会就玩得满头大汗,姜晚笙精疲力竭地坐在秋千上,荡来荡去。
脑子一转,想到什么。
她转头对一直在边侧默默站着的祁琛说。
“祁琛哥哥,我想吃冰淇淋。”
杏眼弯弯,很乖巧的模样。
祁琛又一次因为“哥哥”这个称呼怔然片刻。
这是她继昨晚以后第二次喊他哥哥。
事实上姜晚笙很少会说这两个字音,她是个不太会示弱的性格。在学校或者家里,对比自己大的,她都是直呼姓名。
只有在心情非常好,或者是想要讨巧卖乖的时候,才会软糯糯喊上一声“哥哥”
现在就是第二种情况。
太热了,嗓子都要冒烟,她实在太想吃一根凉丝丝的冰棒解渴。
祁琛自然是不会拒绝的。
他垂眸看她,点点头说:“在这里等我。”
祁琛走后,姜晚笙就百无聊赖地斜靠在秋千的粗绳上,太阳毒辣辣得照射下来,有些刺眼,没一会她就意识混沌地闭上眼睫。
午后犯困,她都快睡着了。
边侧慢悠摇晃的秋千突然塌陷下去一块。
她颤了颤睫毛,转头看过去。
发现祁佑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她的旁边,他手上还拿着两本没拆掉透明书皮的漫画,应该是才从书店出来。
姜晚笙很爱交朋友,对陌生人也向来是比较友好的。
她蹬蹬腿,俏皮地笑:“你也来荡秋千玩吗?”
祁佑径直忽略她的问题:“你怎么会和他玩在一块?”
他停顿一下,指明那个他是谁,“祁琛。”
“我为什么不能和他玩?”
“你不知道吗?”祁佑一字一顿地,音调故意加重,“他不是什么好小孩。”
一直晃来晃去的脚丫忽而停下。
姜晚笙微皱眉心,坐直身子,严肃地看他:“你不要瞎说话。”
“说谎话,小心我打你。”
没想到女孩子也会拿打人来威胁别人。
怔了几息,祁佑才回神,他说:“没骗你,祁琛他虐待小猫。”
他用手掌比了比大小,“就这么大的两只小猫,他把小猫手脚弄断了,拖着往前走,我们学校好多人都看到了,你都不知道——”
话到一半。
似有所感,他抬头,和刚好赶过来的一道身形不偏不倚地对视。
祁琛是一路小跑过来的。
超市就在大门口,但是接近四十度的天气热浪汹涌,害怕冰淇淋会融化,他只得快步跑过来。
越来越快的脚步,拐过最后一个墙角就到了。
却还是因为眼前的一幕,生生停下急促的心情。
心脏在一瞬凝定了跳动,冰冷也倏然间携裹全身。
祁琛知道祁佑在说什么。
关于虐猫的事,他和学校里几乎和所有人都说了个遍。
是真的吗?当然不是。
他只是在一个雨天遇到了几只身体残缺的幼猫,他不知道是被谁虐待的,第一反应就是拖抱着它们往宠物医院跑。
即使他当时身无分文。
好巧不巧,正好被祁佑撞见。
他甚至没有上前问一句,立刻站在原地蹲着身子呕吐起来。
第二天,全校就传遍了祁琛是个虐待小猫的小孩。
所有人开始远离他,就连老师也借着谈心的名义对他进行心理疏导。
大概是因为他从出生以来就给身边人带来了许多的厄运,以至于让大家在有不好的事情发生时,下意识将罪名安在他的身上。
没有人信任他,没有人愿意听他解释。
到底是不是他又有什么关系?
就算这次相信他,下一次呢,不祥之兆、丧门星,这样的字眼早就深深插进他的身体里。
摆脱不掉。
祁琛目光悄然落在姜晚笙的脸上,她也在看他。
她拧皱的眉心,并紧的嘴唇,因为情绪起伏而乱颤的睫毛……
下一刻,大概是对他投来感到恶心的眼神。
祁琛蜷起手掌,垂下头去。
他不愿再看下去,不愿再看到她和其他人一样。
他的眼底褪去所有的温热,转而变得冷漠,好似覆上一层薄冰。
无所谓,都无所谓。
祁琛在心底默念。
世界屏蔽了一切,死一般寂静了好几分钟。
兀地。
一直低垂的视线里挤进一个女孩白嫩的脸庞。
姜晚笙站在他的面前,她双手撑着膝盖,弯腰歪头看他。
祁琛视线抖了一下,呼吸紊乱不堪。
听见她有些不开心的声音。
“为什么只买一个冰淇淋呀?”
她皱皱眉,“你也要想着自己。”
这次,她唤他全名,“祁琛。”
她的声音清脆软乎,穿过空气清晰传进他的耳朵里。
快速地,酥麻地,从身体传了个遍。
心脏好像漏了半拍,祁琛半天说不上一句话来。良久后,他才低声问:“你不信他的话吗?”
“我为什么要信他的话?”姜晚笙单纯地、不解地反问。
纯粹的世界,纯粹的回答。
祁琛呼吸顿了顿,他又问:“那你信我?”
这次,姜晚笙蓦地笑出声。
以为他在说什么好玩的绕口令,她尾音拖得很长说出一句——
“我最信你啦。”
话毕,祁琛忽而抿唇轻笑。
眸底那层薄冰全然褪去。
姜晚笙愣在原地,她指了指他,不可思议道:“你竟然笑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祁琛笑,莫名地,本就晕着红粉色的脸颊又晕重了几分颜色。
“你笑得真好看。”她说。
祁琛顺着她这句话音,唇角的笑意悄然扯得更深。
一阵风吹过,香樟树叶顺着风的方向来回摇动。
噼里啪啦,雨点从天际的边缘坠落而下。
一场暴雨还是如期而至。
姜晚笙抬头看了看天,圆圆的眼睛里带上惊讶。她说:“下雨了,我们快逃跑吧。”
周遭的声音在顷刻间降噪,所有的所有都变得朦胧不清。
只有她这句异常清晰。
逃跑。
逃去哪里呢?
祁琛没问,只是主动伸出手牵紧她。
在种满香樟和梧桐树的安城。
这是八月盛夏的第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
有两只小小的背影,在这个小小的世界里奔跑。
他们手牵着手。
穿过雨幕,踩湿了鞋袜,自由地逃跑。
一直一直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