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伦娜·斯威特走进了会议厅。
“母亲……”
“母亲……”
“……夫人好。”
海伦娜顿了顿,瞥向唯一一个说出“夫人”的欧文。
后者神色一僵,慌忙低下了头。
斯威特家族的小辈们也许可以向大小姐投去冷嘲热讽的嫉恨目光,但面对这位手段强横的当家主母,他们永远只有纯粹的恐惧。
她是公正,她是法律,她是不管亲生女儿多么优秀都能用更恐怖的高标准挑出错误、永远不会偏袒家族中的任何一个人、将斯威特利益放在至高至上地位的……海伦娜。
卡尔他们向来把这个女人形容成恶魔;而划在她名下,算是“嫡子”的欧文从不敢正眼看她。
即便这个女人年轻时美名远扬,拥有一头与安娜贝尔相仿的月季色红发。
此时,海伦娜只是面对一个失礼的称呼皱了皱眉,整个会议厅就仿佛屏住了呼吸。
——又是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愚蠢东西。
和兰姆家的弃卒鬼混,闹私奔,还扬言脱离家族。
现在觉得将摆脱控制就说出了……夫人?
哈。
真不知道他亲生母亲是怎么把他教成了一个废物。
海伦娜微微撇开视线,放在了他身边的女孩身上。
“安娜贝尔,过来。”
她冷声说,好像自己刚才稍微久了点的停顿只是在打量女儿:“坐在那儿像什么话,看来我需要再好好教教你礼仪了,免得你堕落成连称呼都弄不懂的废物。”
欧文的脸色瞬间一片惨白。
“抱歉,母亲,是我的错误。”
安娜贝尔起身,倒是没什么波动——母亲每次在这种家宴里出口指责什么人都会借着批评她的话头,因为只有亲生女儿是可以被肆意批评辱骂的——
倘若直接将矛头对准那些庶子女与夫人们,父亲会对母亲的行为抱有不满。
她早习惯了,而且为了舒适的坐姿坐在欧文身边也的确不太像话。
大小姐走到了那个长桌首位旁最豪奢的扶手椅边。
海伦娜在她对面的另一把扶手椅落座:主母与继承人,在家主眼里应当是平等的地位,甚至她坐的椅子还要比安娜贝尔的那把差一些。
继承人与负责生产继承人的女人,哪个更重要无疑显而易见。
“那么,我们开始今年社交季的族内会议。”
海伦娜没有看向空空的首座:这种只有家族子女参与的小会议家主向来不会露面,实际主持者是永远都是自己。
“我希望大家保持清醒……当然,能够理解,大家都希望尽快结束,回到属于自己的欢宴。那么我请求你们保持短暂的清醒,这次会议将在十五分钟之内结束——你们的手边有咖啡。”
她点了点自己的法杖,高雅的白色瓷器纷纷出现在参会者们的右手边。
小小的瓷杯里盛着漆黑的浓缩咖啡。
大概有几秒钟,没有人动弹,然后大小姐习以为常地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端起了自己手边的咖啡,浅浅抿了一口。
“非常好喝,母亲。”
苦死了苦死了啊啊啊啊啊这是人喝的东西吗我要榛仁巧克力棒我要榛仁巧克力棒!!!奶泡奶油巧克力枫糖浆呜呜呜呜苦死了苦死了!!
“谢谢你,安娜贝尔。”
幸亏海伦娜至今也只是个没在魔法造诣上进步的法师学徒,她没有掌握能读到大小姐内心刷屏尖叫的读心魔法:“那么,就由你来提出我们这场小会议该解决的问题。”
——啊,我的舌头。
我的舌头已经被这杯墨水谋杀了。
世界上为什么要发明浓缩咖啡这种东西?
是魔鬼发明的吧??
安娜贝尔点点头,提起裙摆起身,因为苦咖啡,她的神情已经达成了与母亲一致的冷漠(僵硬):
“一,关于是否要对失态者欧文·斯威特施加软禁。”
欧文猛地抬起头。
“二,讨论办理卡尔·斯威特的退学手续,督促他进行家族联姻。”
卡尔的咖啡杯发出了尖锐的响声,那是因为他把它重重砸在了桌上。
“你这个——”
海伦娜投去视线,他的怒吼声哑在嗓子里。
“天呐。”
主母优雅地说:“卡尔,看来你的确染了些坏习惯。我听安娜贝尔说你很擅长延续斯威特家的血脉……而这个模样可吸引不到什么高质量的好女孩。看来退学接受重新训练的事的确该提上议程,以免你给斯威特家的名声带来影响。”
卡尔涨红了脸。但他缓缓倒在了椅子上。
——太好了,我就知道母亲会喜欢这种处理提案。
自春令营后就在筹备这事的大小姐轻咳一声:“当然,蒂珀原本也没有什么优良系统教育,退学并不会损失什么,亲爱的弟弟。在魔法学习上,我会为你指派很不错的家庭教师,他来自法师塔的——”
卡尔冷笑道:“哦,你闭嘴吧,臭婊子。”
安娜贝尔僵住了。
他刚才说了什么——他胆敢——胆敢——这个——我要撕了他这张恶心的嘴——
海伦娜合拢指尖。
她没有出言呵斥卡尔,她从不呵斥这些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他们都需要被礼貌对待。
她只是对女儿轻轻提醒:“安娜贝尔。”
你知道你该做什么。
——不。
安娜贝尔从狂怒中清醒过来,她听懂了母亲的潜台词。
母亲在命令她执行“管理”的惯例。
但……只是句口不择言的脏话而已。
我们没必要和这种垃圾计较的,母亲。
我压根看不上眼。我不是他们可以评判的人。
无视讨厌的人就可以了,不是吗?讨厌的话当然是快快忘掉以免弄脏耳朵。
不行,不,那种做法不管看母亲做过多少次,我绝对——
“安娜贝尔。”
海伦娜又重复了一遍,这次大小姐听出了怒意。
“我教过你什么?”
为什么我会生出这么一个软弱的废物?
安娜贝尔从她的眼中读出了失望,她向来没办法承受这份冰冷的失望。
于是她轻微哆嗦着举起了法杖。
“卡尔·斯威特。请勿……失言。”
“你这个啊啊啊啊啊啊!”
——尖锐而鲜红的火焰像荆棘那样攀升过卡尔的双腿,高温爆发出了致命的攻击力,魔法控制的火舌像动物那样舔舐着他暴露在外的皮肤,而那很快焦黑、迸裂、出血。
火星系的燃烧魔法是安娜贝尔最擅长的魔法。
火星系的燃烧魔法是每位斯威特当家人最擅长的魔法。
因为主人必须要向不敬的仆人执行惩罚。
火焰能伤害所有——无论是人类,还是精灵与龙——
火焰就是斯威特们无上的权力。
安娜贝尔握着法杖的手在发抖。
法杖理应不是权杖才对,权杖末端也理应不该染上血。
……她想吐,而那大概不是因为红牛的后遗症。
“好了。”
海伦娜温和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你可以停手了,孩子,如果你的弟弟因为一次小错误失去生命,你的父亲会不太高兴。”
安娜贝尔如蒙大赦,她急忙收回手,慌乱地靠近被点燃的火,让杖尖冒出成股的水流。
她还不会用魔法收回火焰,更不会让它无声消失,只能靠这种相对原始的法子。
几乎已经没有人形的东西逐渐熄灭,它瘫倒在华贵的地毯,发出鼻涕虫般的抽搐。
“让卡尔少爷回去休息。”
海伦娜冷漠地收回视线——安娜贝尔对燃烧魔法的掌握的确没有她的父母精确,如果是主母亲自动手,火焰绝对会灵活地控制在某个范围内——
譬如烧灼着给对方带来痛苦,又能保留他的意识与精神,让他最大程度感受着被燃烧的过程。
至于斯威特家主?
这位法师界目前最富有的法师驯服了那可怕的火焰,让它成为自己的仆人,甚至有份谣传,说他用那份仿佛拥有生命的火焰折磨了一条邪龙。
海伦娜冷漠地对着阴影里的仆人点点头:“给他用点财物库里的魔法药水——明天的社交宴卡尔少爷必须继续出席,否则会不太得体。”
“是的,夫人。小姐需要点什么吗?”
她?
海伦娜瞥了眼灭火后就僵立在原地的安娜贝尔,后者的脸色几乎和那边的欧文一样惨白,不过她的脖子与后背依旧笔直而坚定。
……但还不够。
……明明就是斯威特家的血脉。
性格、能力、天赋……为什么差得这么远?
她施展火焰魔法就像擦火柴时害怕点着她自己的小宝宝。
无法控制力道,无法控制收放,无法控制脸色表情,无法端稳仪态……
废物。
……虽然很想就此叱责她的失态,但海伦娜有点担忧她会就此吐出来。
因为今晚的宴会,端给安娜贝尔的每一杯香槟,都是海伦娜增大过酒精浓度的。
否则后者也不会终于放弃那种老修女般的愚蠢保守,愿意和某个少爷单独去小花园玩玩——
收到这个消息时,海伦娜真的很满意。
这也是她纵容对方五个小时不见人影的原因。
海伦娜至今还对安娜贝尔早早中断的新娘修行耿耿于怀:
如果不是她初潮之后经历了天赋测试,如果不是那场测试不得不让海伦娜把所有精力投在隐瞒家主与训练女儿魔法天赋上——
安娜贝尔早就该完成新娘修行,学会成熟后才能学习的床技。
斯威特家的大小姐理应不该对性与生育如此陌生。
可那完全称不上优秀的魔法天赋……间接逼着海伦娜推后那些“教育”,催促她学习,也间接让安娜贝尔……越来越变得像个沉闷的书呆子。
要知道,她在女儿这个年纪时早就成了能让男人神魂颠倒的交际花。
现在这个一有空闲就钻图书馆的愚笨样子怎么能让男人青睐?
她就不能向兰姆家的女儿多学学?
虽然联姻是女儿去挑选男人,但起码要得到未婚夫的一点点喜爱吧?
因为太过厌恶从未同床的贵族夫妻也不少见,性格软弱就算了,倘若还不懂得展现女性魅力,那简直无药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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