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云昭蹙了蹙没头,刚要开口,就听外面传来一声低沉的女音。
“唉,这事还是我的错。”
崔云昭和殷行止抬头,就看到一个面容有些刻薄的妇人走了进来。
她大约四十几许的年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头上的珠花同衣裳的绣纹相得益彰,从上到下都刻着规矩和尊贵。
她一进来,先扫过崔云昭,然后就目光炯炯看向殷行止。
“要不是我老是念叨孩子的事情,你阿姐也不会如此,还望亲家公子多担待。”
“等你阿姐好一些,再见面可好?”
这位的身份显而易见。
她就是慕容彬的正室夫人,慕容博的母亲耿氏。
耿夫人今年已经过了五旬,常年锦衣玉食,看起来不过四十有余,并不显得苍老。
不过她面容消瘦,眼睛又小,看起来实在有些刻薄,也让人心生胆怯。
若是寻常的晚辈,肯定就害怕了,不敢多说什么,但崔云昭和殷行止显然都不是怕事的人,故而见她过来都没应话,只是起身对她见礼。
耿氏没有得到回话,也不着急。
她慢慢来到主位上,先是沉默地看了一眼慕容博,然后才转身坐下。
“亲家公子,你是如何想的?”
殷行止是姻亲,又是殷氏未来的族长,所以她一上来只问殷行止。
殷行止刚及弱冠,在耿氏看来不过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年轻人罢了。
这种人是最好拿捏的。
可殷行止偏偏不是普通的年轻人。
他可是桐庐今科解元,是未来的殷氏族长,他若是那么简单就被打发,那殷氏可要完了。
殷行止轻咳一声,抬眸看向耿夫人,淡淡开口:“小侄今日就是过府看望阿姐,看到了,便回去。”
耿夫人轻轻攥了攥帕子,脸上却依旧带着慈和的笑。
“女子小产,如何能见生人?万一着了凉,过了病气可不好。”
殷行止毫不相让:“阿姐在家中是一贯身强体壮,倒是不成想嫁来慕容氏成了病秧子,我身上带着病气,确实不好见阿姐,但我家表妹如何不能见?”
殷行止指了一下崔云昭,对耿夫人道:“家中上下都担忧阿姐,还特地把表妹请来,就是为了看望阿姐是否安好,不如就让表妹过府看一看,如何?”
他没有坚持自己非要见,只让崔云昭去见,倒是也合情合理。
崔云咋抬眸看他一眼,见他眸色沉沉的,忽然犹豫道:“表兄,这不太妥当吧。”
她显得有些紧张,显然是对目前的情形赶到害怕。
耿夫人看了一眼慕容博,慕容博想了想方才崔云昭的表现,似乎并没有传闻中的那么精明聪慧,便也点了点头。
不过一个十几岁的新嫁娘,能翻出什么花样来?
再说……
慕容博看向母亲,想了想,还是道:“不如就让表妹见一见雪娘吧,见了家人,雪娘的病也能好的快些。”
他倒是妥协了。
若是今日不让见,以后殷氏日日上门,倒是真的不好交代了。
成婚本就是结两姓之好,如今闹成这样,再把同殷氏的关系做坏,倒是得不偿失。
想到这里,耿夫人狠狠瞪了小儿子一眼,才转头看向崔云昭。
她语气依旧温和。
“如此,那就有劳崔侄女了。”
崔云昭忙起身,道:“夫人太过客气了。”
她说着,就去看殷行止,声音很温和:“表兄,我去看望表姐,你有什么话要带给她?”
殷行止沉沉看着她,脸上平静,没有多余的表情。
好半天之后,他才开口:“你告诉阿姐好好养病,有我在伏鹿,会见面的。”
崔云昭心中一定,明白殷行止这一次是破釜沉舟了。
崔云昭便对他点点头,然后才对耿夫人羞涩一下:“夫人咱们这就走吧。”
耿夫人点点头,她扶着嬷嬷的手起身,领着崔云昭一起去了后院。
慕容氏同崔氏后院布置差不了太多。
都是一样的精致内敛,一样的沉稳大气。
若非慕容氏是外族,早就能跻身四大世家,说不定声名更显赫。
耿夫人一路走,一路对崔云昭轻声细语讲解。
看起来非常慈爱。
“他们小两口住在韶华苑,也不用他们日日过来请安,日子很自在,就是有些远了。”
崔云昭也是儿媳妇,一听就立即道:“夫人真是慈爱,表姐运气真好,难怪当年舅母看中了表姐夫,结了这一门好亲事。”
她这话说得确实好听,耿夫人眯着眼睛笑了。
她看了一眼儿子,道:“你姐夫在前面陪着世侄,不能陪同,我这边也有事,不想打扰你们姐妹说话,不如就让我身边的刘嬷嬷陪你去,可好?”
这么一看,倒是很周到。
崔云昭便点头,笑道:“那夫人去忙吧,我不过看望表姐,说几句话。”
话虽如此,一家人还是亲自把崔云昭送到了韶华苑门口。
今日崔云昭是带着夏妈妈和梨青一起出来的,耿夫人没有让两人等在外面,默许了她们跟进来伺候。
于是等两人走了,那位膀大腰圆的刘嬷嬷就笑眯眯说:“崔娘子,这边请。”
崔云昭点头,仰头看了一眼韶华苑。
这院落倒是很精巧。
主楼有三层高,院落也宽敞,边上的厢房都是新作的,瓦片干净整洁。
院落门口站着两个媳妇子,正在守门。
韶华苑中门大开,里面小丫鬟在扫地,一切都井然有序,没有任何异常。
刘嬷嬷眯着眼睛笑,说:“五娘子病了,家里一直悉心照料,夫人说院落里的花要好好养护,五娘子每日即便看一眼,都是开心的,能早些好起来。”
果然,韶华苑中的花园花团锦簇,牡丹和芍药竞相绽放,一派春日盎然。
崔云昭笑了:“夫人心慈。”
刘嬷嬷但笑不语,领着她直接进了主楼。
上了主楼,崔云昭打眼一看,便看到主楼布置也是很精巧的,尤其是百宝阁上的古董,样样价值不菲,仔细看了都能说出些来历。
可见这位慕容彬和耿夫人对家中这个幼子是极好的。
刘嬷嬷道:“听闻五娘子喜欢这些,夫人才特地让人准备的。”
崔云昭但笑不语。
“崔娘子这边请,五娘子住在三楼,您受累。”
崔云昭神色不变,道:“无妨,走吧。”
崔云昭所见,主楼里面有不少丫鬟仆妇,要么在楼梯前守着,要么在做自己的差事,一切都显得井井有条。
她同刘嬷嬷一起上楼,笑道:“贵府家中的仆从还挺多的,瞧着比崔氏都要气派。”
刘嬷嬷面不改色:“崔娘子说笑了,崔氏是百年氏族,慕容氏哪里能同崔氏相比呢。”
两人说着话,就来到了三楼。
从一楼走到三楼,即便年轻如崔云昭,也喘了几口气,更不用说如今刚刚小产,正在病中的殷素雪。
如此可见,殷素雪平日只能待在三楼,哪里都不能去。
三楼的楼梯口同样守着两名高大的仆妇。
刘嬷嬷笑道:“如今五娘子身子不爽,夫人担心她身边人伺候不周到,便把身边的仆妇派来伺候她,都是嫁过人的媳妇子,也精细。”
她一路走来,看似在介绍,实际上是同崔云昭解释。
可有些时候,少说些反而更好,否则真是让人觉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上了三楼,打眼一看就是三间卧房。
刘嬷嬷领着她往其中一扇门前行去,一个小丫鬟便立即端着水盆上来,让崔云昭净手。
“实在抱歉,五娘子刚小产,咱们进去看望都要净手。”
崔云昭跟夏妈妈三人便洗了手,就连那刘嬷嬷都洗了,才一起推门而入。
刚一进去,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苦涩药味。
这味道很重很闷,似乎在屋子里关了许多年,经年未散。
崔云昭微微蹙起鼻子,仿佛嫌弃似的,用帕子掩住了口鼻。
刘嬷嬷看了看她,对着房中的另一名媳妇子点点头,那名媳妇子就上前,拉起了帐幔。
卧房里分里外两间,就如同崔云昭如今住的东跨院,不过平日中间的纱帘都是系好的,平素也不会放下,这会儿殷素雪屋中的纱帘换成了帐幔,都落了下来,就显得屋子里阴暗憋闷。
帐幔一拉起来,苦涩的药味更浓了。
在这药味里,还有隐约的血腥气。
崔云昭对味道很敏感,一下子就闻出来了。
不过帐幔拉开,里面却还有一驾屏风,遮挡住了崔云昭的视线。
大抵是被药味刺激到了,崔云昭一下子就红了眼眶,看都不看慕容氏的仆人,利落地跑进了卧房里。
下一刻,殷素雪苍白的面容就出现在她面前。
她躺在床榻上,身上盖着厚重的棉被,面容苍白如纸,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看起来似乎随时都要驾鹤西去。
崔云昭眼眶一红,非常夸张地哭了一声:“表姐!”
她的声音很响亮,殷素雪的眼睫轻颤,仿佛马上就要清醒过来。
刘嬷嬷大抵也没想一路都文文静静的崔云昭会弄这么大动静,忙上了前来,伸手要去拉扯崔云昭。
“崔娘子,可……”
但她的手还没碰到崔云昭,梨青就飞快出手,一把握住了刘嬷嬷的手腕。
“大胆,还有没有规矩了?”
刘嬷嬷瞬间没了声音。
另一边,崔云昭已经扑到了床榻边,伸手就捧住了殷素雪消瘦的脸,拇指微微用力,一下按到了殷素雪的人中上。
如果殷素雪是自然入睡,这一下肯定能醒,若是被用了药,只要不是重药,大抵也能被唤醒。
随着崔云昭的动作,殷素雪忽然哼了一声,挣扎着就要醒来。
崔云昭忙松开了手,起身坐到了床榻边,对她道:“表姐,我是皎皎,我阖家搬来伏鹿,今日陪表兄一起过府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