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云十三州?
这五个字倒是让崔云昭意想不到。
她仔细看了大家对这画工的描述,不由蹙了蹙眉:“怎么竟是扯到了幽云十三州?”
夏妈妈面色也不是很好。
幽云十三州自从昌隆九年被割让给北方哈塔部族后,就再也没能收复回来,后来厉戎剿灭哈塔部族,成了幽云十三州的实际主人。
不过局势动荡,就连骑兵强盛的厉戎也没办法全数控制幽云十三州,其中的燕州和晋泽因为防守艰难,直接被厉戎放弃,只强守幽州和云州。
其他九州都是小州府,且贫瘠凋敝,两方人马都不很过分争夺。
几十年间,在幽云十三州上的战事频繁,百姓无以为继,民不聊生,很是惨烈。
民生不继,以至文脉崩断,想要再去寻会画千蕊金的画师难于上青天,是生是死都未可知。
夏妈妈沉默片刻,道:“小姐,当年幽云十三州被割让,许多人都逃了出来,这位画师及其家族,可能也一早就离开了幽云十三州,乱世之下只能做这样的差事聊以糊口。”
崔云昭点点头,以为夏妈妈所言甚是。
她想了想,看向桃绯,道:“你去给瑞家帮再下一个单子,就单独查这画师,其他的不用管了”
桃绯福了福,口中称是,立即退了出去。
崔云昭又看了看那折子,同夏妈妈道:“妈妈,我想去看一看这三家灯铺。”
夏妈妈就说:“好。”
事情定下,崔云昭便又多吃了两个小笼包,然后才放下筷子擦了擦嘴。
“上午就去吧,也不知一天走不走的完。”
夏妈妈便道:“若是要去看灯铺,得换身衣裳。”
崔云昭看了上面的地址,点头道:“好。”
因那灯手艺很一般,不好不坏,大约都是普通百姓在采买,因此灯铺的地址都不在闹市区,往往位于偏僻的民居。
换句话说,都是穷苦人住的地方。
崔云昭以前从未去过那样的地方,这还是头一回去。
她换了一身普通的棉麻料子,衣裳是浅青色的,一点绣纹都没有,手上的首饰都取下,倒是显得很素雅。
早起本来就没梳头,她直接让梨青给她在脑后盘了个发髻,显得干净又利落。
等她这边打扮完,夏妈妈也换了一身衣裳。
崔云昭想了想,还是叫了王虎子,三人便一起出门了。
马车上,夏妈妈看着崔云昭白皙的脸,微微摇了摇头:“小姐太白净了,便是穿了这身衣裳,旁人也不会信的。”
崔云昭笑笑:“不信就不信吧,只要别太扎眼就好。”
能做灯罩灯笼的这三家工匠,有两家都在城南瓷器坊,还有一家在城西瓦窑坊,这名字一听就知道是穷苦工匠的住处。
他们先去的城西瓦窑坊。
瓦窑坊道路狭窄,不能通行,马车没有直接进入瓦窑坊,只能在巷前停下,三人下了马车。
宿明木压低声音道:“九娘子,小的就在此处等,若有危险立即出来。”
他不方便跟进去,若是跟着进去就太扎眼了。
“应当不会有什么危险。”
崔云昭点点头,笑了一下,挽着夏妈妈的手进了巷子。
这条巷子比她想想的要低矮得多。
里面都是草棚和棚屋,道路两侧夹杂着不少瓦窑,都是用来烧制陶器的小作坊,除此之外,还有木匠铺子,灯笼铺子,蜡烛铺子等等,都是做百姓们日常所需之用。
这些工匠都是匠籍,他们常年住在这里,以瓦窑为生,世世代代都不离开。
故而这边的窝棚虽然相对繁荣的伏鹿有些破败,却比之前博陵城门口的棚屋要好得多。
崔云昭第一次来这样的地方,看着脚下车辙痕迹明显的土路,不由叹了口气。
夏妈妈知道她不是嫌脏,问:“怎么了?”
崔云昭看着有许多孩子在门口帮着家人做力所能及的差事,看着老人们狗搂着脊背,在昏暗的屋檐下做活,轻轻抿了抿嘴唇。
即便如此,他们的家中也能闪现一角佛像的掠影。
苦到深处,只能祈求神佛。
崔云昭靠了靠夏妈妈,声音很低,如一缕风飘入夏妈妈的耳中。
“总要改变的。”
这一切,总要改变的。
匠人们靠手艺吃饭,其实也可以活得体面,而非这样世代蜗居在瓦窑里,过着不见天日的日子。
崔云昭并非看到任何苦难都要难过的圣母,她只是忽然意识到,霍檀登基为帝,一统中原的责任有多重。
因为他改变的不是一个人的命运。
是整个中原大地,乃至以后数万万子孙的命运。
这条巷子里,也不仅仅是匠籍。
还有在城里过不下去的穷人,失去了土地的流民,他们挤在这里,帮着那些瓦窑作些短工,换得一日餐食。
也正因此,巷子有些脏乱,窝棚搭得到处都是,根本见不到天光。
能落脚的地方都住了人。
崔云昭一行三人在巷子里穿行,即便穿了最简朴的衣服,他们的面容却依旧在这昏暗的旧屋前发光。
可那些大人也都只是看一眼,目光麻木,没有任何好奇。
只有不谙世事的孩童们,才会好奇地看着她们。
崔云昭没有多说什么,她同夏妈妈快步往前走,很快就穿过了最拥挤的一条巷子。
过了那里,后面的巷子倒是宽敞许多,家家户户看起来也更整齐一些,这边的日子显然要好过不少。
很快,仨人就来到一户挂了红灯笼的院落前。
这灯笼的样式同崔云昭家中的折骨灯罩很像,都是一般大小,圆圆滚滚,手艺看起来确实不错。
王虎子仰头看了一眼,便上前敲了敲门。
立即就有人过来开门了。
那是个三十几许的中年妇人,衣裳有些陈旧,倒是很干净,看到几人便热情问:“可要买灯笼灯罩,家里什么样式都有,可进来看看。”
这一套应该是她惯用的说辞,等话都说完,她似乎才意识到崔云昭几人是生面孔,又这般细皮嫩肉的,一看就不是瓦窑坊的人。
她顿时有些紧张了:“这位娘子,可是,可是要买灯?”
崔云昭笑了一下,用眼神安抚她,声音也很柔和。
“是呢,我们是来买灯的,店家娘子莫要害怕。”
那妇人这才松了口气,谄笑着退后半步:“快请进,当家的,当家的,有客上门。”
她这调门还挺高,声音传得很远。
等进了院落里,崔云昭才知道他们家为何要关门了。
因为屋舍太小,他们家做好的灯都摆在院子里,又为了怕淋雨,在上方搭了草棚。
这一下,院子里看起来乱糟糟的,货物堆到了门口,若是开着门,一个不注意就会丢东西。
妇人有些局促,不知道要说什么,倒是一个消瘦的男人快步从房中出来,忙道:“贵客想要买什么灯?家里什么样式的都有,您可先在这边看看。”
院中摆了几十盏灯笼和灯罩,甚至还配了握柄和灯座,几乎都算是成品了。
粗粗一瞧,这位李姓匠人的手艺确实不错。
崔云昭对王虎子点头,王虎子就从包袱里取出留下的那个灯罩,递给男人:“老板,你看看这个是你家做的吗?”
“我家大娘子喜欢这个灯,想着要再做几盏。”
那灯匠忙接过灯,仔细看看看,很快,他就有些垂头丧气。
“唉,这不是我做的,你们去瓷器坊王家灯铺看看,可能是小王的手艺。”
崔云昭这会儿正在院子里看灯,恰好走到了灯匠娘子身边,在她身上同样嗅到了一股有些奇怪的味道。
有些香,又似乎有别的气味,让人说不上来。
不过这院落中东西太多,味道复杂,崔云昭没能仔细分辨,那味道太淡,一动就没有了。
崔云昭微微蹙了蹙眉头,看向那灯匠老板,笑道:“无妨,我看老板的手艺也很好,买上几盏回去用吧。”
夫妻两人立即就高兴了起来。
崔云昭仔细问了问价格,又认真挑选,态度很是诚恳。
她一边挑,一边笑着对那灯匠娘子说:“娘子用的什么香?闻着怪好闻的。”
那灯匠娘子原本笑着的,忽然听她这么问,脸上微微一僵,很快,她就结结巴巴地说:“哪里用得起香,娘子别说笑了,不过是熬浆糊的味道。”
她说到这里,整个人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
又强笑着补了一句:“您定是没闻过这味,许是有些好奇的。”
她这样说着,甚至额头都出了汗。
灯匠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些,还在热情地给崔云昭介绍灯。
崔云昭见她这样便没有再追问,她选了几盏最贵的灯,让王虎子给了钱,便带着三人离开了。
等回到马车上,崔云昭才对夏妈妈说:“我怎么觉得那么奇怪呢?”
夏妈妈方才也听到了她的问题,特地闻了闻,此刻思索着,说:“那味道,有点苦,像是把什么药物烧了的味道。”
崔云昭点点头,她只看过几本医术,死记硬背才能记住那些药名和药效,可要实际见过药材,却是两眼一抹黑。
学医哪里有那么简单?她不过纸上谈兵。
“罢了,这也不是太要紧的事情。”
崔云昭说着,吩咐了一声,马车很快奔驰起来,两刻之后就来到了瓷器坊。
同瓦窑坊相比,瓷器坊要干净整洁得多。
巷子中间的小路甚至做了排水沟,这样阴天雨日就不会积水。
家家户户门口都挂了招牌,门户也干净,显然比瓦窑坊的生意要好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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