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多福心里感叹。
还得是这沈小主有办法,论说旁人,哪里能连脸都不露,就把陛下哄好了?
难怪人家能一月就封才人,不说有孕,光是这讨人欢喜的本事,这宫里的娘娘们哪个能赶上?
不服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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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沈初宜便回到了明?堂。
她今日特地选了一身水红的柔烟纱小褂,配嫣红色十?六幅裙,衣领、袖口和裙摆都有银丝线绣如?意云纹,行?走之间光彩耀眼,犹在云间漫步,灵动轻巧。
头上梳的是略显可爱的双环髻,一左一右对着簪了两支红宝镶嵌石榴簪,更添三份可爱。
沈初宜快步来到萧元宸面前,悠然同他见礼:“妾见过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萧元宸抬起头,倏然看?到她眉心一抹石榴花。
沈初宜本就白皙,眉眼精致出尘,配上朱红的妆花,反而添了几分明?媚,立即就有了主位娘娘的气度来。
她半垂着眼,可唇边却染着笑,一看?就是因为萧元宸的到来而欢喜。
萧元宸面色稍霁,道:“坐下说话吧。”
沈初宜便在陪坐上落座,微微仰着头,目光落在萧元宸身后的甜白釉瓷瓶上。
“陛下今日怎么过来了?”
萧元宸道:“过来看?看?你,近来可好?”
沈初宜便道:“妾一切都好,有劳陛下惦念,陛下近来可也好?”
倒是第一次有嫔妃问他好不好。
萧元宸愣了一下,才说:“朕亦然。”
沈初宜抬起眼眸,看?着他显出梨涡:“陛下好,妾心里就安稳。”
正说着话,绿豆酥和杨
梅就都端了上来。
沈初宜自己动手?,把洗得干干净净的杨梅放入琉璃冰盏里,最后滴上蜂蜜,放入冻成?花瓣的冰块,很自然端给萧元宸。
“陛下尝尝,加了冰和蜂蜜,杨梅没那么酸了,可味道却很足。”
萧元宸用?银签子取了一个杨梅,确实酸酸甜甜,凉爽下喉,整个人都放松了。
萧元宸最不爱吃酸口的东西,今日难得吃了个杨梅,倒是不吝啬夸奖。
“不错,你竟还有这巧思。”
沈初宜羞涩一笑,道:“陛下若是爱吃,可让姚大伴叮嘱下面的人这样做,若是杨梅提前一日用?蜂蜜腌渍,泡水喝也味道极佳。”
沈初宜絮絮叨叨说着吃喝的事情,神态轻松自然,萧元宸也慢慢放松下来。
他凝望着沈初宜的侧脸,忽然开口:“陪朕出去走走吧。”
沈初宜便道:“是。”
于是萧元宸就起身,对沈初宜伸出手?。
沈初宜垂下眼眸,把自己纤细洁白的手?放到了他炙热的手?心里。
萧元宸微微一用?力,沈初宜便站起身来。
等?沈初宜站稳,就很迅速地抽回了手?:“陛下想去何?处?”
“去御花园吧。”
自从那一日沈初宜扑入他怀中?,就再也没去过御花园。
沈初宜便笑道:“好。”
很快,萧元宸的御辇在前,沈初宜的小轿在后,两人一起往御花园行?去。
一路无言。
等?到了御花园,沈初宜先从小轿下来,赶到了萧元宸的御辇边。
萧元宸瞥了一眼姚多福,姚多福就忙说:“小主,陛下这里有老奴伺候呢。”
沈初宜没多说什么,依旧安安静静跟着萧元宸进?入御花园。
同早春时?节相比,现在的御花园可谓绿树成?荫。
曲水流觞里泉水叮咚,假山上竹林飒飒,满园的桃花美丽绽放,各色花卉交相辉映。
有道是,绿槐高柳咽新蝉,熏风初入弦。①
御花园里绿柳成?荫,行?走于繁枝之下,凉风送爽,一点也没有闷热之感。
沈初宜安静行?在萧元宸身后半步,姚多福和舒云等?人都没跟在身后,大约隔开十?步之遥。
上了小桥,行?过花丛,萧元宸脚步微顿。
他偏过头来,就看?到沈初宜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臂弯上。
萧元宸瞥了一眼姚多福,便对沈初宜弯了弯手?臂。
“无妨。”
沈初宜立即挽住了他的臂弯,两个人立即亲密地依偎在了一起。
“陛下真好。”
沈初宜笑眼弯弯。
萧元宸应了一声,忽然道:“你不用?这样谨慎。”
有些事,沈初宜总是很小心。
“有朕在,无人敢多嘴。”
沈初宜等?了一会儿,才道:“妾知道的。”
“可该如?何?,就如?何?,不能僭越。”
萧元宸没有多说什么。
两个人又安静的走了一会儿,沈初宜才柔声询问:“陛下今日心里烦闷吗?”
“嗯,”萧元宸道,“前朝的事情不知要如?何?处置,心里难免焦躁。”
萧元宸今日确实很生气。
有些话,他无人倾诉,可当沈初宜关心他时?,他还是把心里话说出口。
原本南地水患频发,朝廷已?经加急调拨粮草,派赈灾官员立即赈灾,可依旧有人在此时?相互攻讦,拿着一点事情大做文章。
现在最要紧的是百姓的性命,家宅和庄稼,早年先帝就教导萧元宸,无论遇到什么事,要先顾好百姓。
若他抛弃百姓,以后定会万劫不复。
萧元宸自己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看?了无数史料,他如?何?能不知道?
可对于许多官员来说,利益得失,家族荣耀,似乎比百姓和良心更重要。
这让萧元宸难免有些动怒。
“这些人自私自利,一心只为自己,朕从不奢求人人都大公?无私,可无论如?何?,也要问心无愧。”
“那么多条人命,那么多良田屋舍,难道就能眼睁睁看?着旁人受灾,而自己只惦记着党争和贪墨?”
今日午歇起来,当姚多福劝说他去御花园散心时?,他却立即就想到了长春宫。
就如?同之前在浩然轩一般,有些话,他总能很自然同沈初宜说。
此时?也是如?此。
沈初宜安静听了一会儿,以她的见地,自然不知要如?何?处置,可她却知道要如?何?安慰萧元宸。
“陛下,这不是还有您吗?”
“只要您心里有百姓,那世间一切苦难,终将?会被努力磨平,会被时?间带走。”
沈初宜的声音清润,犹如?泉水叮咚,让萧元宸满心的浮躁慢慢消散,顺着那清澈干净的水流一并飘远。
“有陛下在,我是一直都很安心的。”
沈初宜垂下眼眸,不经意提起曾经那段过往。
“之前那段岁月,顾庶人把我关在撷芳殿,殿里面很黑,她每日只让人给我一支白蜡烛,点上一个时?辰就到了尽头。”
“我每日白天,都只能在前面的佛堂礼佛,我那时?候只认识几个字,不会背诵佛经,就只能跪在菩萨面前,一遍遍诚心祈祷。”
“祈祷有那么一日,可有人救我,祈祷有那么一日,我能再见陛下,带我出深渊。”
自从成?为妃嫔之后,沈初宜每一次面圣都是欢欢喜喜的,她的那些过往,只挑着萧元宸不知道的说上几句。
关于撷芳殿那些岁月,她当时?只说:“丽嫔娘娘怕妾泄露秘密,便把妾关了起来,妾是自己逃出来的。”
萧元宸没有问过,她就从来不说。
仿佛所有的苦难都已?经过去,往后余生都是坦途。
然而现在,她忽然旧事重提。
萧元宸却没有打断她的话,只是带着她慢慢往前行?去。
前方就是曲水流觞亭。
在叮咚泉水声里,沈初宜的声音也犹如?清泉,流淌进?萧元宸的心中?。
“陛下,我那时?候就一心想要逃出来,我知道,只要事情被陛下知晓,陛下一定会救我,给我一个公?道。”
“靠着这信念,我熬过了最黑暗的时?光。”
她抿了抿嘴唇,忽然叹了口气:“说实话,以前我是很怕黑的。”
“现在竟是不怕了。”
因为怕是毫无用?处的,她无论如?何?害怕,只要蜡烛燃尽,撷芳殿就是一片漆黑,没有任何?光亮。
她被关在狭小的内室里,一个人安静待着,熬过了一个又一个黑暗的日子。
可即便再艰难,她也信任萧元宸。
“陛下,不说以后,就是看?眼下,百姓对您也是十?分信服的。”
“这样说有些僭越,可我还是想告诉陛下,您已?经是明?君了。”
萧元宸是年轻,可他为帝四年,从未有一日懈怠。
他做的每一件事,百姓都能看?在眼里。
“受灾时?候的救济粮,风调雨顺时?的灯花璀璨,大学堂里经常会有的免费国子监馒头,田间地头偶尔会派发的良种,桩桩件件,都是陛下对百姓的仁爱。”
沈初宜声音清润:“妾没读过什么书,不懂那些大道理,之乎者也,治国史册也无人教导,可臣妾却有眼睛,有耳朵,能听到百姓们喜悦的声音。”
“遇到灾情,百姓或许会惊慌失措,会痛苦无措,但他们绝对不会失去对大楚的信任,他们心里很清楚,陛下一定不会放弃他们,救援已?经在路上。”
“所以……”
沈初宜晃了一下萧元宸的手?:“所以陛下不用?为些许的不足而伤心,也不用?为几个人的冥顽不灵而动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