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铭收到员工发来的消息时是下午六点, 花了十分钟从学校赶到广场，天幕已经逐渐拉上了，没有黄昏的夕阳, 但也没有目不可视。
天色不明不暗, 仿佛在人心底都填上了一层阴霾。
一个少年狠厉地把一个半百老人摔在平硬的地面上, 不明真相的路人立时有人义愤填膺, 要上前把老人扶起来，结果还没走上前，先听到了一阵嘶哑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兔崽子, 五年不见嘶…你就这点本事？比起老子可差远了，这点手段……哈哈哈哈。”
他笑得跟恐怖片里的背景音效似的, 听得人脊背发凉。
路人生出的同情心瞬间就收起来了，甚至被吓得倒退了一步。
邱少平略显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邵铭, 呲着牙面目狰狞，“你们两个背着我，还开起了奶茶店，挺会享受啊，想过安宁的生活是吧？你把老子送进那个鬼地方待了五年，你们凭什么这么快活？你……”
“砰。”
邵铭又是一脚踹出去，一脚踹在了他的肚子上。
他没有说话，眼睛像是一汪深不见底的幽潭, 死水一样的宁静。
他下手不见留情, 被踹的人也不见妥协, 路人不明对错，想劝不肯劝, 一边觉得地上的人可怕，一边又觉得踹人的人更可怕。
“怎么办？要不要报警啊？”
“我已经报了。”
周围传来几声议论，对峙中的人完全不为所动。
邱少平这次摔倒的时候磕到了嘴角，有血渗了出来，他感觉不到疼一样继续爬起来，一把抹了嘴角的血：“呵，这点儿力道，你不敢下手是吗？五年前你拿酒瓶砸老子的头，拿刀捅老子的气势去哪儿了？哦，快成年了是吧？怕负法律责任是吧？怂了是吧？小杂种，呸！”
他吐了一口血沫。
邵铭一语不发又要动手，这时奶茶店的门再次打开，邵雨婕从里面跑出来，急道：“邵铭住手！”
“……”
邵铭微微侧头。
邱少平看了看跑出来的女人，又看了看已经抬起手的邵铭，他再次咧嘴：“你让他住手干什么？怕他犯了法他爹就不要他了是吗？五年了，还忘不了你的豪门梦呢？哈哈，你们把老子送进去，不就是为了让他认祖归宗，他妈的做你的春秋大梦，这么多年，你们不还是在这个鬼地方，你就是痴心妄想，不要脸的□□，贱货！你他妈就是欠打！你这种人就只配跟老子……”
声音再度被淹没在迎面而来的拳头里。
邵雨婕原本被他几句话说得脸色发白，骤然看到邵铭再次动手，她心里一惊，想出手劝阻，眼前恍然出现了五年前的情景，她出口的声音又滞住了。
五年前，那个十二岁的男孩拿着啤酒瓶砸在那个男人头上，砸得那人一头血色模糊，男孩脸上一片麻木，啤酒瓶碎掉之后也没有停下来，就那么一下又一下，把人砸到晕死过去。
如果不是警察及时赶到，她无法想象那时候会发生什么。
五年后，现在，男孩已经长大了，下手比五年前更没轻重。
再这样下去，邱少平会被打死的。
邵雨婕心里催促着自己开口，可是五年前她也开口了，男孩并没有听自己的。
她想上前把人拉开，可脑子里浮现的是男孩满脸血珠，同样麻木地看着自己的脸。
她的脚就跟灌了铅一样，寸步都挪动不得。
“铭哥！”围观的人群里突然冲出来一个人。
罗索看到广场上的场面，瞳孔一阵紧缩，原地颤了一瞬，跑上前道：“铭哥住手，你会打死他的！”
“哈哈哈哈，想打死我……这个程度可还不够！没人要的小杂种，记得老子以前是怎么做的吗？你跟你妈的手脚……唔，咳哈哈哈……”
罗索：“……”
他就没见过这么爱作死的！
他妈的这人是受虐狂吗！
但他的话显然让邵铭想到了什么，他眸色深沉，又是一脚，直踹在邱少平的胸口，肺部顿时岔了气，那张嘴终于说不出完整的话了。
邵铭却没有停下来，地上的人已经本能地蜷缩起来，邵铭的脚落在他的手臂上，肩膀上，脊背上，但是依然没能让那人的笑声停下来。
“铭哥，你……”
罗索想出手阻止，才刚碰到邵铭的手就被用力甩开了。
他急切转头看向奶茶店门口的人，想让她开口劝一劝。
可邵雨婕已经双手捂住头，靠着玻璃门框一脸痛苦。
“……”
“邵铭！”
他再转头的时候面前已经多了一个人。
“诶，你……”
罗索正想提醒他别靠近小心被误伤，冲过来的人已经猛的用力整个抱住了邵铭的手臂，大喊道：“你是不是疯了？！你想给他陪葬吗！”
祝童从人群中挤进来的时候气都没喘匀，就看到了人群中间完全失去了理智只知道踹人的邵铭。
那是和他平时看到的，和他通过系统脑补过的，都完全不一样的邵铭。
他整个人都是暴戾的，目光冰冷，所有的负面情绪全部外放，像是积压了很久的东西突然被人捅破了闸门，一下子全部倾泻而出。
他这个样子让祝童一瞬间就能确定，他以前经历过的，绝对不是他在自己面前所表现出来的那样云淡风轻！
他不想知道被邵铭往死里踹的男人到底做过什么，他只想让邵铭冷静下来。
为一个人渣搭上自己的一辈子，不值得！
突然在耳边吼出来的声音让邵铭动作微滞，他缓缓转头，过了一会儿瞳孔才重新聚焦，看清了眼前的人，目光微动：“你……”
“那边的人都干什么呢！”
警察终于赶到，可能是报警的人比较多，急得警车都直接开进了广场，几个人从警车上下来，直奔“案发现场”。
他们一眼看到了躺在地上“哀嚎”的人。
身体的疼痛让邱少平的笑声听起来都已经不像笑声了，他又用力抱住了头，完全就是一副受害者的模样。
赶到的警察率先去扶人起来，然后用严肃的眼神看向被人拉住的邵铭，“人是你打的？”
邵铭似乎还没缓过神来，只看着双手抱住他胳膊的人。
那边警察已经大致检查了一下邱少平的伤势，因为邵铭的沉默，默认了他是施害者，一个警察走过来脱口就开始教训道：“到底为什么打人，肋骨都给人打断了，小小年纪对一个老人下这么重的手？你爸妈呢？”
邵雨婕看到警察出现，恍若看到了救星，正想上前，已经有人站到了邵铭面前。
祝童松开了邵铭的手，挡住了警察怒视他的视线，沉着脸冷声道：“你们放任一个刚出狱的毒贩来找举报人的麻烦，你们警察自己的失职，现在还来怪别人？”
赶来的警察只是派出所的普通民警，自然是不认识邱少平的，刚刚责问邵铭的警察愣了一下，“毒贩？”
围观的也有人开口，“这人确实很奇怪，说话疯疯癫癫的。”
“原来是个毒贩？这种人竟然能放出来？”
“不会关久了关出精神病了吧？”
路人的议论让刚刚武断下结论的警察脸色微变，转头看向刚被人扶起来的“老人”。
只见刚刚还趴在地上爬不起来的人，突然就有了力气，猛的朝他们这边扑过来。
祝童一惊。
邵铭却反应迅速，用力把祝童拉向身后，挥手想把人推开，不料伸出去的手被人猛的拽住，手腕处一阵钝痛，已经被人一口咬住。
“啊！”
人群里又是一声惊呼。
警察也始料未及。
邵铭眉头微紧，猛力把咬住他不放的疯子甩开，迅速被冲上来的警察控制住。
“你的手……”
祝童瞳孔微紧，一把抓住他的手，被咬的手腕已经开始渗血了。
警察也被这突然转变的“受害人施害者”给弄得一脸懵。
看起来两个人都是疯子！
邱少平被制住了也不肯安分，死盯着邵铭道：“五年前我就说过，只要我出来，一定让你们不得安宁！我说到做到！”
他面目狰狞，丝毫不在意警察听到这话有什么反应，谁是谁非已经不需要再分辨了。
邱少平很快被警察带走了。
围观的人看完了戏拍够了照片也纷纷散了。
奶茶店外清净下来。
罗索看着已经恢复平静的邵铭，担心道：“铭哥，你的手……”
祝童也看向他的手，一滴血从伤口处滑下来滴落在地上，他心里微紧，重新把人拉住，“走，去医院。”
却没拉动。
邵铭稳如泰山，脚步都没晃一下。
祝童转头看他，正好听到他开口，“你怎么来了？”
祝童道：“我不放心，来看看……你先跟我去医院。”
邵铭道：“没事，小伤，不用……”
“被狗啃一口还得预防狂犬病呢，被那个疯子咬了一口，没事也要去消消毒！”
祝童厉声打断他。
只是他长得不凶，严厉起来也没气势，透着几分奶凶……很可爱。
邵铭突然笑了：“那能让我先去一趟洗手间吗？”
祝童：“……”
他低头看了眼邵铭的手，被那疯子咬一口，先清洗一下也好。
他点头道：“我陪你去。”
邵铭也没拒绝。
两个人转身往店里走。
邵雨婕还站在奶茶店门口，她似乎也在担心邵铭手上的伤，有些欲言又止。
邵铭走到她面前，抬头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说点儿什么，没想到邵雨婕对上他目光的瞬间，整个人瑟缩着往后退了一步。
下意识的动作，邵铭要出口的话又收回去了，他笑了下，推门进了店里。
祝童看了邵雨婕一眼，快步跟了进去。
进去之后又回头看了一眼。
阿姨刚刚……是在害怕？
他害怕自己的儿子？为什么？
回头的片刻，邵铭已经走到了洗手间门口，祝童又小跑着追上去。
洗手池边，邵铭沉默着洗手，血色被冲洗干净，有邱少平的血，也有他自己的，血迹清洗干净后，他用纸按了一会儿再松开，留下了一个红紫的血印。
祝童心里刺痛，走上前道：“疼不疼？”
邵铭轻松道：“不疼，已经凝血了。”
“……”
祝童不信，那么狠的一口，看着就疼。
他看着邵铭的伤口不说话。
邵铭扯了纸把水擦干，不着痕迹地把伤口藏进了祝童的盲区，轻声道：“抱歉，吓到你了吧？”
祝童又抬头。
邵铭脸上又是那副他已经看惯了的微笑表情，本来习惯了的，现在看着却让人心里闷闷的。
祝童也没多说什么，拉住他道：“走吧，去医院。”
“真不用。”邵铭说：“已经不流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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