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她话说了一般,唇角勾了勾,蜻蜓点水地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他狡黠地眨了下眼:“不用说了,我知道了。”
......
沈望舒答应裴在野假成亲的事,完全是当时情势所迫,被忽悠的头昏脑涨的,等过了一夜,她怎么想怎么不对劲儿——婚姻大事,哪能这么儿戏呢?
但不答应,睿文帝定不会放过她的,除了和太子假成亲,便是毁容了,相较之下,自然是假成亲更好一些,再说裴在野已经保证了不会碰她,她再犹豫,是不是太矫情了?
既然是假结婚,总有各归各位的时候,她也不能一直占着太子妃的位置,所有两人需要假装多久呢?
上回她突然中了媚毒,都没顾得上问这个极要紧的事。
沈望舒就这么纠结了几日,在她终于决定眼一闭心一横的时候,她的十六岁及笄礼先一步到来了。
前朝女子的及笄礼多是定在十五,或是订婚之后,不过本朝不少女子未婚时都有能赚钱的营生活计,因此成婚年龄便晚些,十八十九岁成亲的大有人在,女子正经的及笄礼便定在了十六。
沈家翻案之后,刑部那里还归还了当年的若干田产商铺,家里头一下子宽裕了不少,再加上沈家老宅的园子着实空泛了些,沈长流不欲委屈了长女,便掏钱租了长安景致最好的抱香园,预备在这里给长女大摆宴席,庆贺及笄之喜。
及笄礼的吉时定在了未时,桌椅景致昨夜已经布置的差不多了,沈长流还是提前一个多时辰,带着家里老小和所有下人过来,再看看还有什么疏漏的地方。
抱香园是开放外租的园子,一草一木自成天地,主家是一位致仕的老大人,因年迈不方便出门,便令他儿子陪着沈家一家看园子。
他一边笑,一边带着沈家老小到了景致最好的的湖边,湖边已经摆满了供人吃酒作乐的如意桌,还点缀着山水屏风和一丛丛金桂,繁花葳蕤,湖心处还有个戏台,戏台里的景致倒影在水面,水雾袅袅,烟波朦胧,怡景怡情。
这些摆件花卉瞧着就不便宜,沈望舒有些不安:“这也...太破费了吧?”
沈长流望着她酷似大陆氏的侧脸,神色带了些感怀,顿了顿才笑着宽慰她:“这无妨,女子的及笄礼便如男子的冠礼一般,一生只有一次,是儿女们长大成人的标志,你又是咱们家长女,正该隆重些才好。”
这话说的,许氏和沈熙和都搅紧了帕子,心里直冒酸水。
园子的主家对沈长流的出手阔绰很是满意,笑着附和:“沈大人说的极是,一见您就是个心疼闺女的。”
沈长流正要和他玩笑几句,忽然听到一阵奔腾的马蹄声,几个锦衣华服的女子嘻嘻哈哈纵马闯入了园子。
这园子都是为了沈望舒及笄礼提前布置好的,她们这般肆意横行,当即撞翻了好几个如意桌和屏风,丛丛鲜花也被踏进泥里,原本布置清雅的园子一时有些狼藉。
大好的日子遇到这种事,沈家人脸色齐齐变了,尚未回过神,园子主家便沉下脸:“什么人?!胆敢擅闯私园?!”
虽然抱香园是对达官贵人开放的不假,但今天他已经把园子租给沈家了,还特意令护卫在外说明,怎么还有人敢闯进来?
为首的女子摘下幂篱,露出一张芙蓉美面,她娇笑了声:“你这园子不错,正好我想玩蹴鞠,缺个场地,你这园子今日便借我吧。”
她的每个字都透着一股颐指气使,显然是平日骄纵惯了。
园主正要发火,瞧清她的脸,愣了下:“齐,齐夫人?”
齐珂目光从沈家人身上一一掠过,眼底带着显而易见的轻鄙,她懒洋洋地道:“快把闲杂人等都清出去,再把园子打扫干净,我的客人等会儿就要过来了,弄晚了你可担待不起。”
前几日因着沈望舒,她在齐太后那里丢了个大人,就连冯尚书对她的丈夫都慢待许多,她心下不忿,早就憋着一股气想要给沈望舒一个教训了,终于等到了沈望舒的及笄礼。
这法子的确好用,但也确实恶毒,晋朝女子最看重的两个日子便是及笄和大婚,有什么是比毁了一个女子的及笄礼更歹毒的?
沈长流脸色异常难看,沈望舒更是气的够呛,恨不得掏出袖箭来给她一梭子!
园主知道齐珂的身份,轻易不敢得罪她,为难道:“夫人...今日我已将园子租给了沈大人,若齐夫人真要开蹴鞠会,我家还有个小园子,名声虽不显,但景致是极好的,我可把那处小园借与夫人。”
齐珂一嗤:“租出去了?”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沈家所有人,手中马鞭一扬:“把他们撵出去便是。”
沈望舒身子一挺就想骂人,沈长流自然不能让女儿出头,他先轻拍沈望舒肩头示意她冷静,不卑不亢地道:“夫人,这园子是我们沈家先租下来的,场地业已布置好,便是闹到官府,也是我们占理。”
他淡淡道:“我一男子是不怕进官府的,夫人却是妇人,若是闹到公堂上,你夫君脸上怕也不好看吧。”
这话含着柔和的威胁,齐珂眼尾动了动,但很快又反应过来,冷笑:“少拿这个威胁我,这园子,今天我是用定了!”
沈长流已经确定了,这齐珂就是特意来找他们岔的,他语调冷沉下来:“今日是我长女的及笄礼,我定不能相让!便是公主郡主,在长安城里也没有这般跋扈的,夫人是什么身份,安敢如此张扬?!”
这可是沈望舒的及笄礼,若是真让齐珂得逞了,以后沈家,沈望舒,还不得被人笑话一辈子?就算是嫁人生子了,日后也再抬不起头来。
齐珂那是全然没把沈家放在眼里,当然她不放在眼里的也不单是沈家,在她眼里,除了皇室宗亲,便是他们齐家了。
她高扬起下巴,用手里的马鞭点了点沈长流:“凭我是齐家女,凭我是齐皇后的侄女,太子嫡亲的表妹!”
沈望舒不过一四品官家的女儿,走大运才讨了齐太后喜欢,难道还有什么大靠山不成?她上回那般羞辱于她,齐珂这回定要找回场子的!
她在马上睥着沈长流和沈望舒,嗤之以鼻:“你们沈家又是什么身份,一个搭着空架子的世家,区区四品翰林的女儿,笑话似的世家女,也配摆这么大排场,真当自己是什么人物不成?”
她扬声道:“动手!”
齐珂故意找茬挑事,带的人不少,沈长流脸色一变,正要叫下人护卫,就见园外又走进来一行人,高叫道:“圣旨到——”
——今儿这片院子可太热闹了,这行人为首的是个内侍,他恭敬地捧着圣旨,身后跟着一行仪仗和叶知秋,一看便是来传圣旨的。
内侍急着找沈家人,就没注意到齐珂,径直走过来到沈长流面前,极恭敬地一笑:“沈大人准备好接旨吧,太后和圣上极欣赏沈姑娘才干品行,特意将她指婚给太子,日后沈姑娘便是太子正妃了。”
齐太后那边只听裴在野派人来说,沈望舒同意成亲了,现在裴在野已把她救下,齐太后便着手准备套路睿文帝之事,她老人家是压根不知道还有假成亲一事,便选了及笄礼这样的好日子传旨。
此言一出,沈家人俱都目瞪口呆,一个个站在原处跟木头桩子似的,沈望舒哪怕对这事儿早有准备,这时候也觉着措手不及。
齐珂也是懵了许久,一时心摇身颤,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半晌才尖声道:“太子妃——”
沈望舒她凭什么?她长姐都没能嫁给太子,一个四品翰林的女儿,她方才还拿身份嘲讽奚落的女子,凭什么能嫁给太子,还是太子正妃?!
她简直不可置信,声音尖利地问:“可是传错旨意了?”
内侍脸色难看,叶知秋却忍不住了,厉喝道:“夫人好大的胆子,竟敢质疑圣旨?”
这回传旨本来没他什么事的,不过叶知秋眼看着自家殿下和沈姑娘大婚在即,心下激动难耐,死皮赖脸地跟过来见证了。
齐珂才回过神来,脸色一变,垂下头去,讷讷道:“不敢...”
仪仗都在这儿摆着,她就是再不甘心承认也不行。
方才她还抬出身份羞辱沈家,没想到就短短一瞬的功夫,情势就掉了个个儿。
她身上冷汗淋漓。
叶知秋却怒她欺辱沈望舒,鄙夷地瞧了她一眼,冷笑:“若是我没听错,方才夫人似乎差点毁了太子妃的及笄礼,要是认真计较起来,对咱们未来的太子妃无礼可是重罪,妇人不该诚心致歉吗?”
她一个尚无诰命在身的妇人,仗着齐家和皇后的名号,别人才敬她几分,她能和未来的太子妃相比吗?
齐珂骄纵惯了,闻言大怒:“你——”
她恨恨地瞪了叶知秋一眼,到底没敢把骂人的话说出来,她翻身下马,走到沈望舒面前,下颔微抬:“是我不留神冒犯了沈姑娘,还请沈姑娘见谅。”
这歉道的跟施舍似的,沈望舒比道歉之前还不痛快,学着她的样子把下巴扬的老高,冷哼了声,表示不接受。
叶知秋他脾气颇似裴在野,看了眼传旨的内侍:“等沈姑娘什么时候满意了,痛快了,你再什么时候宣旨。”
他皮笑肉不笑地看向面白如纸齐珂:“齐夫人,该叩拜叩拜,该赔礼赔礼,若是错过了传旨的吉时,你看你可担待的起?”
齐珂这辈子都没经过这样的难堪事,身形摇摇欲坠。
她恨的眼圈都红了,狠狠地看着叶知秋,叶知秋分毫不怕:“太子忙完手头的事儿,要赶过来为沈姑娘庆生,夫人要不请太子来断一断这桩案子?”
齐珂想到裴在野的脾气,身子轻颤了下,红着眼眶向沈望舒行了个大礼,带着哭腔道:“是我的错,是我心存嫉恨,故意来毁了沈姑娘的及笄礼,还请姑娘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这一遭吧。”
沈望舒看着在自己面前低下身子的齐珂,有点走神。
她一直畏惧交加的齐家,那样高高在上,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的齐家,好像也没那么令人恐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