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神色颇是温和,似乎在透过这具躯壳看着另一个人。
沈望舒没看懂他眼底的情绪,她也不大明白为什么睿文帝突然提起她母亲,不过要是陪他下盘棋就能让他高兴,派人去梁州查案,这也没什么不行的。
她想了想,在睿文帝对面坐下。
她本来就棋艺不精,再加上记挂家里人,心绪不宁的,没到十步就已经露了颓态。
睿文帝微微皱眉:“你母亲没教过你下棋吗?”
沈望舒摇了摇头,反问:“陛下,为什么非得学下棋?”她想了想:“在村里头也没人会下啊,我闲的时候可以和朋友打沙包,踢毽子玩啊。”
睿文帝:“...”
他又问:“琵琶,琴画,诗书,这些她也没教过你?”
沈望舒更不解了:“这些我...臣女用不着啊,书我是读过的,可是琵琶和琴那么贵,学这些既不当吃也不当喝,浪费时间浪费钱呐。”
有买劳什子琵琶的钱,还不如买几只小猪崽,过年还能杀肉吃哩!
那琵琶能吃吗?!
睿文帝沉默下来。
他眼下也瞧出来了,沈望舒不光性情和清婉迥异,就连她半成的才学也没有。就好像...清婉故意把女儿教养成一个和自己全然不同的人。
他一时思绪翻涌。
沈望舒见棋盘上自己已经溃不成军,忍不住再次叩拜:“求陛下救我父亲兄长,他们已在梁州多时,生死未卜...”
她搞不懂睿文帝,她爹不是朝臣吗?让他这个皇帝搭救自己的臣子怎么这么费劲啊...
睿文帝目光落在她那张明媚无匹的脸上,神色变幻,忽一笑:“朕倒也不是不能派人去调查此案。”
罢了,她年纪尚小,性情可以再改,才学也可以慢慢培养,她生的极似清婉,待她封妃之后,他可以延请名师,将她培养成与母亲一样的才女。
他伸手轻托她手臂,扶她起身,温声道:“就不知望舒肯不肯了。”
沈望舒看到他搭在自己手臂上的那只手,忽然有些心惊肉跳,她忍不住挣扎:“陛下...”
睿文帝到底多情,不是逼迫女子的性子,一笑松了手。
他也不是没有别的法子让她妥协,笑悠悠问:“望舒不想救你的父亲了吗?”
沈望舒听出他意有所指,终于惊慌起来,身子不由自主地开始战栗,禁不住倒退了一步。
就在这时,外面内侍高唱:“太子到——”
睿文帝:“...”
他额头开始抽疼起来。
这太子简直生来克他的,父子俩性情南辕北辙不说,每每在他想做什么的时候,太子总能及时出来搅局。
但想到他那混世魔头的脾气,睿文帝要是不让他进来,指不定他又作什么妖,他叹了声,主动和沈望舒拉开距离:“让太子进来吧。”
......
自打入暑以来,裴在野就有些头疼脑热的。
他知道世家子弟入宫谢恩的消息,这也是他早和睿文帝商量好的,本来没怎么在意,但听说睿文帝独留了沈望舒下来,便立刻警觉了。
当年齐家势大,齐太后摄政,睿文帝又与大齐氏有婚约,当时他才登基时,朝堂不稳,为了笼络齐家上下,他对大陆氏的那一段少年时的情思,瞒的极好。
后来陆家陷害齐家,陆妃威逼大齐氏,齐家彻底垮台的时候,陆清婉早已嫁给门当户对的探花郎沈长流,连长子都生下了,沈家是世家大族,沈家曾祖又是他恩师,所以睿文帝从未表露对大陆氏的心思,就连齐太后都无从知晓,更别说十九芳龄的裴在野了。
不过裴在野对自己老爹是个什么德行心里清楚得很,天生的风流胚子,见着长得好看的就走不动道了。
他不知道睿文帝会不会觉着小月亮好看,反正在他眼里,全世界女人加起来也没小月亮一根手指好看,危机感过重的裴在野当即觉着不好,带着人就入了宫。
裴在野一进紫宸殿,就见沈望舒和睿文帝面对面站着,他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上前有意挡在两人之间,行礼道:“父皇。”
沈望舒紧绷的身子一松,仿佛紫宸殿的空气都重新流动起来,她的大眼直直地瞧着裴在野。
她已经很久没有在太子这里体会到当初和四哥在一处似的安全感了。
睿文帝目光从裴在野神色一掠而过,又看了眼沈望舒,有几分若有所思,才笑叹道:“四郎有何事?”
裴在野信手拈来一个借口:“祖母欲唤沈大姑娘去万寿宫相伴,听闻她被父皇留在了紫宸殿,祖母便让我来问问,是出了何事。”
睿文帝笑笑:“望舒的兄长被巴陵王扣押,望舒欲求我派人去重审此案。”他叹了声:“朕正在和望舒商议此事。”
裴在野微微顿了下。
她明知道巴陵王世子在他手里,也清楚来找他是最方便的法子,她却宁可来求睿文帝...
她就这么怕他吗?
可她怕他,也并不是没有道理,在进紫宸殿的前一刻,他甚至还有过以此逼迫她就范的恶念。
在这之前,他还有不少前科。
原来不知不觉,他已经把她推的这么远了。
他指尖颤了颤,调整了一下呼吸,才能声音如常地开口:“说来也巧...”
他微微抿唇:“儿臣和那巴陵王世子相熟,对梁州情势也略知一二,此事就交由儿臣料理吧。”
他目光掠过她,又很快收回:“儿臣会把人平安接回来的。”
声音郑重,像是在跟谁许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