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萧一怔,若有所悟,静待下文。
“我娘其实只是大楚定国侯府的奴婢,当时我爹酒后临幸了她,后来她有了身孕,受正妻迫害,便逃离定国侯府。从我记事起,她便拿出自己的积蓄,全力支持我读书,一户人家没有男人支持怎么行,但她怕我受继父虐待,不肯嫁人。”
“我们相依为命,过得清贫,我娘却时常接济过得更苦的邻居,教育我要常怀善心,这话一直到她病死之前还念念不忘。我娘走后,那年我八岁,我便遵照她的遗愿,去京城找我爹。可惜,路上我遇到了马匪,盘缠被抢得干干净净,于是也成了流民的一员。”
“但我孤身一人,就算抢吃的也抢不过大人,当年还赶上了战乱和饥荒。你也知道,每逢荒年,易子而食都是很正常的事。八岁的孤儿,本该是别人口中的食粮,但有一户人家声称我是他们的孩子,保护了我。那户人家,只剩下一个爷爷和三个姐姐。”
“后来我和他们实在抢不到干粮,饿得奄奄一息,爷爷他把自己的最后一块葱饼分成四份,看着我们吃完,叮嘱三个姐姐好好照顾我,便在昏睡中永远合上了眼。他是饿死的,但他本可以不死,就因为怜悯我孤苦无依,把口粮让给了我这么个累赘。”
“我哭得撕心裂肺,一如我娘长眠的那天。那三个姐姐却不许我自责,她们一再告诉我,害死爷爷的是这个世道,不是我。她们带着我去挖野菜,找树根,甚至吃土,要带我去京城。可是,我们又遇上了马匪,这一次的马匪也饿得慌,到处杀人吃肉。”
“三个姐姐希望能出卖自己换取其他人的生机和粮食,因为姿色入不了马匪的法眼,还被马匪取笑,但她们挡在我的面前,恳求马匪:至少放过我这个可怜的孩子。马匪举起屠刀,她们用自己的身躯保护我,一个一个倒下,再也没有醒来。”
“马匪把我也当成食粮,准备下手的时候,有一群人骑马赶来将他们射杀,我成了唯一的幸存者。救我的人,正是当今吾皇。”
梁萧默默倾听,和房间里的五个女孩子一样心情沉重。
谁能想到,举世闻名的大楚第一奇才,定国侯府的小侯爷,会有如此落魄的过往。
邢风神色平静,仿佛在述说与他不相干的事。
“吾皇赏识我的胆识和天赋,将我带回京城重点培养,后来得知我的身世,便让我与我爹相认,还决定将他的爱女许配于我,等我此行回国,便可完婚。”
“我娘一直叮嘱我要常怀善心,也不要恨我爹。后来我就成了定国侯府的小侯爷,世人眼中的大楚第一奇才,融入了大楚权贵的圈子,受尽敬仰。那位爷爷和三个姐姐,却已不能复生。我时常想,如果没有我,也许命运改变,他们就能活下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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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时常去救济流民,但因为开销太大,到最后连我爹都看不下去,断了这方面的供给。许我纸醉金迷,但不许再掏钱施粥。无数个夜晚,我都在思考,爷爷和三个姐姐为什么要救我,要保护我,当时的我明明毫无价值可言。”
“直到有一天我独自站在难民营外,看着他们互相扶持,终于明白:被权贵们视为‘贱民’的他们之中,总有人怀着朴素的善心。爷爷他们之所以救我,并不是为了什么利益,纯粹是因为不忍心而已。于是我开始用审视的目光,重新看待我所处的一切。”
“为什么有的人一辈子善良无辜,却只能在底层挣扎,用血汗供养权贵?为什么有的人大富大贵,却还肆无忌惮压迫他们?即使他们备受压迫,只要他们还有一口饭吃,就不会想着造反,如果这口饭是别人给的,他们还感恩戴德,甚至做牛做马。他们只想生存,把卑微当成了习惯。”
“我阅尽史书,历朝历代,不外如是,即使分了大周大楚,两国也是大同小异。”
邢风说完,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说出了自己心中积郁已久的肺腑之言。
“兰陵侯,这片土地的百姓,活得太苦了。”
房间里,段云衣等人无不惊讶。
邢风的言语看似平静,其中悲哀也只有他自己清楚。
他身在权贵,这些言论对于权贵而言,是何等大逆不道。
很快,段云衣等人的目光又聚焦在邢风对面的那道身影。
是因为有他在,邢风才会吐露真言。
这是一种毫无保留的信任。
又是什么样的人,才会让邢风如此信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