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他们这几个奇怪的人也引起了几个小孩注意。不过在大雪天受伤的人太多了,那几个吸着鼻子踢树干的小孩儿看他们几眼就没管,蹦到另一边玩炮仗去了。
“这……怎么不对啊……”两个入镜人听到黄大夫疑惑的低语。
褚梨很关心他:“我们是外乡人,没有来过煤山镇。哪里不对劲吗?”
黄大夫脸色更凝重,可怎么也不肯答,说既然已经回到镇上他就能自己找回家了,和他们匆匆告别。
褚梨和齐瑞明对视一眼,齐瑞明借故离开,悄悄跟上去。
褚梨则借口自己不是煤山镇人,没有地方住,跟在老妇人身后回家。
走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到了老妇人家中。
和她说的一样,她家里没有人了。
只剩三间些许破旧的瓦房,一间堆了几堆柴火,放了一筐煤,当做柴房和厨房等,吃喝拉撒都在里面。最小的一间摆了张床,床边就是一口薄棺材。
再一间……最大的那间,又放了一个更大的棺材,棺材前面一张和破旧房屋格格不入的雕花实木大桌。
贫穷人家可惜木头,根本不会用这么多木做桌子,更不用说在木桌子上雕花了,这不是浪费吗?
最叫人吃惊的,该当属于桌上整齐摆放的几十个牌位,可能因为主人不在,沾了点灰。老妇人去外面接了一盆雪,说等它融化以后就擦一擦。
褚梨想打探清楚,主动接下了这个活儿。
雪水冰冷,她一块一块小心地擦过去,依次记下名字。
绝大多数牌位上的人都姓于,再结合名字、年纪、生卒年,褚梨马上就理清了这群人生前的关系。
老妇人自称夫家姓王,倒确实有一个姓王的男人牌位,看年纪也对的上。但除此外就没有姓王的人了。
看样子,这老妇人原本就该姓于,于家看起来势力不小。很可能因为于家遭了难,她才会嫁给这个男人。
会这么想也是因为牌位中全是于家人,如果王家同样有权有势,不至于连个牌位都没有。再看都是牌位,木头材质和做工也有差别,年纪越大的,木质越好做工越精细,阴刻描金字样,后面就越来越草率,再往后还有看着就知道是自个儿拿刀拿木头料子削出来的牌位,用刀刻了字却没有墨填充。
光看这堆牌位,褚梨就仿佛看到了一个大家族由盛转衰的没落之路。
擦到最后,褚梨指着两个牌位不解地问老妇人:“为何这两人没有刻上卒年?”难道没死?
老妇人惆怅怀念地一笑:“因为,一个还没死,另一个……我也不知道他还在不在人世。”
大概年纪大了,而且小姑娘也看到了她秘密的一半,又是个外乡人。老妇人没有再隐瞒,慢慢说起了从前,一双温软有些混沌的眼里渐渐含起水光。
“这是我给自己刻的。”她轻轻抚过那块冰冷的木头,上面名字是于婉贞。
“这是我的哥哥。”于婉贞指着另一块写了于修瑾大名的牌位。
“我的哥哥,在我……在我和他都很年轻的时候,大概有……有四十年了,四十年前,他跑出去,说要进雪山看矿洞。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回来。”
“家里人为了找他,花了很多很多钱和心血。后来,家里又出了不少事,他们都离开我了,没有人能给他们收尸,只有我这个出嫁女回来了,替他们操办后事。”
“我怨过我哥哥,我也怨我自己。后来,我不怨了,他是我的兄长,我的血亲。我每年都要进山一趟,我答应了伯母,我一定要找到他。”
老妇人——于婉贞慢慢地说:“如果我能找到他,他死了,我就给他安葬,如果他还活着,我就报给家人们,叫他们安心。”
“如果我死了,我就当他也留在了雪山里。这样我们就会在那里团聚,我就能去向他忏悔……”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渐渐低不可闻,褚梨竖起耳朵才听得最后几个字。
她说,让她赎清罪孽吧……
饶是褚梨认为自己已经铁石心肠了,此时也不免心酸。
她转过头,惊奇地发现坐在门口的男人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
“你怎么了?”她问。
男人呆呆地抬起头,好像才发现自己哭了,他抹了一把脸,怔怔的:“不知道……我……我为什么在哭啊?”
褚梨心中疑虑更甚,还没开口,就见他站起身,像安慰小姑娘一样抱住老妇人。他眼神仍然迷茫,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可还是生疏又仿佛做过千百回那样摸了摸她头顶,在她背上轻轻拍了拍。
“不难过了,我偷偷带你出去玩。”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就说出了这句话。
老妇人震惊地抬起头。
刚才她语气再难过也没有掉一滴眼泪,过往几十年,早就叫她不会流泪了。可在他说出这句话后,她忽然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