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阎王不愿承认这个名字,可万金堂的第一点就是,杀手在雇主面前不能隐瞒被刺杀对象的行踪。
哪怕要你杀死自己的老母亲、自己的亲生骨肉,乃至你自己,都不能隐瞒!
这是万金堂的铁律。
她只是,只是没想到,有一天,这条规则会被用在自己身上。
姜遗光笃定道:“隐阎王,你就是明孤雁,你不会不承认吧?”
隐阎王,明孤雁望着契约上堂主的字迹和手印,以及契约上的时间,整个人微微颤抖。
她被万金堂堂主收养,从三岁开始拿剑,五岁杀了第一个人,从那以后,她的手从来没有抖过,哪怕要杀死的是她的好姐妹,她也能毫不犹豫地下手。
可现在,她的手微微颤抖了起来。
那个亲口说把她当女儿一样看待的男人……他在二十三年前买下她,却又在二十三年后把她的命卖给了别人。
他说过……会让自己继承万金堂,原来是假的吗?
姜遗光:“你应该认得你们堂主的笔迹,我不至于拿假的骗你。”
明孤雁声音干涩地问:“……为什么?”
姜遗光:“你问的是哪一项?”
明孤雁不依不饶追问:“他为什么会同意?你到底给了什么条件?”
姜遗光不答反问:“这两个问题,我想你比我更清楚。”
明孤雁哑口无言。
她当然清楚。
不过是自己名声太大,让堂主不安心了。
功高震主。
堂主曾半真半假地开过玩笑,说江湖众人只知有隐阎王,不知有万金堂。
她立马跪下请罪,堂主说他不过讲个笑话。可她心里清楚,这根本不是玩笑话。
其次,她的年纪大了,再过几年就到三十岁。
江湖上过了三十岁的武林高手不少,可过了三十的杀手很少很少。总会有更年轻、更敏锐、也更忠诚的杀手取代他们。
没了隐阎王,万金堂还是那个万金堂,堂主可以养出第二个隐阎王。
可没了万金堂,她就什么也不是。
其他人早就被他们二人这边的反转吸引了目光,孟惜慈特地放慢速度,掷了骰子后不着急移动棋子,而是听他们说话。聂欢和许庭深更是竖起了耳朵。
见一直摆着死人脸的隐阎王终于显露出一点痛苦,聂欢心里愈发快活。
她最喜欢做的一件事,就是找出人们内心最脆弱之处,然后“不经意”地戳破,看他们痛苦不堪的样子,这能让她晚上高兴地睡不着觉。
杀人不算什么,诛心才算有本事。
不过姜遗光到底要做什么?
高兴之余,聂欢难免疑惑。
他为什么雇佣隐阎王杀自己还没搞明白呢,现在又反过来利用契约制约隐阎王?那他到底是想死啊还是想活啊?
不对,难不成……他大费周章,就是为了让隐阎王成为入镜人?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最近朝廷不就是在扩充人手么?
许庭深和聂欢想得差不多,不过他更倾向于姜遗光还有阴谋。他觉得姜遗光用不着把他自己搭上,听说他才出来没多久,这就又入镜了?其中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刻漏的水快滴完了。
隐阎王盯着骰盅,一动不动,陷入天人交战。
姜遗光把两份契约放在一起,道:“隐阎王,你还认万金堂的规矩吗?”
隐阎王下意识道:“……当然认。”
姜遗光漠然道:“万金堂的规矩你比我懂,身为江湖第一刺客,你几次都没能杀了我,你已经失去了价值,再顶着这个名号,也是耻辱。”
隐阎王猛地抬头盯着他。
她耳边似乎又响起了年幼的自己和那个男人的对话……
“失去了价值的杀手,就不配留在这世上。”
她问:“那我呢?”
“你将成为江湖第一的刺客。”
她又问:“如果我……”
“如果你做不到,就不配当我的女儿,也不配活着。”那个男人笑着用宽厚的手掌抚摸着她的头顶,转移到她的咽喉处,轻轻扼住。让她打了个抖,生出毛骨悚然的眷恋感。
姜遗光仍不放过她:“除非,你能再杀一个更难除掉的人来证明自己。”
“比如——曾经的江湖第一杀手,隐阎王。”
他就这么微笑地看着明孤雁。
两份不同的契约,两个不同的时间,要求杀明孤雁的在前,杀他自己在后。
隐阎王要是以万金堂的命令为准,她就该按顺序先杀了自己。
如果她不肯认第一份,那第二份自然也不能作数。
她就不能再对姜遗光下手。
她没能杀姜遗光,已不再是天下第一。
“杀死天下第一杀手,和杀死自己,都是世界最难做到的事。”姜遗光敦敦善诱道。
他这句话有些特别的意味,看起来好像只是在说明孤雁,可眉眼间总带了些别的什么意思。
仿佛不止在说隐阎王,也是在说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