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你说的,我也没有办法相信别人,哪怕那个人可能是将来的我自己。我也不能完全相信。”姜遗光终于吐露了心声。
姬钺刚想嘲笑他,目光忽然一凝。
他看到了……
姜遗光发现他脸色不对:“怎么了?”
姬钺:“不,等等,你和我过去看看……”
他上次进入神庙竟然忽视了这个!
可这时天已经完全暗下来,四处都点上彩灯。人群欢叫着往前涌动,恍若一股庞大洪流。他俩差点被冲到前面去。
此时还想逆流走到门外几乎是不可能的了,无论从哪个方向望去,周围都是喜气洋洋的人们,一张张笑脸拥簇着向前挤,将他们堵得严严实实。
姜遗光抓紧姬钺大声问他:“你要告诉我什么?”
姬钺奋力挤到他身边,迅速道:“我刚刚看见了墙边的一个图案。没有记错的话,那是藏地佛教的一个结印,名为吉祥结,又叫无尽结。”
“无尽结?无穷无尽?”这个名字一听就让姜遗光明白了。
姬钺:“是,藏地那边有吉祥八宝的说法,吉祥结就是其中一宝,用绳打结如盘曲,没有头尾,象征回环贯通,吉祥无穷无尽,又叫无尽结。放在这里绝不是巧合!”
此时姬钺彻底相信了姜遗光的猜测,神鸟三只首的过去现在和将来,又有无尽结,寓意无穷无尽,荼如人相信他们死后会在神鸟的国度里得到的永生和极乐,那就个巨大的骗局!
永生,也不过是让他们一次次循环而已。
姬钺更是想到了它处。
镜中的荼如国的长生是个骗局,那镜外,山海镜据说能让人长生不老……会不会也是个骗局?
只要这么一想他就觉得难以呼吸。他为此经历无数次生死考验,抛弃了那么多,连正常的为人的感情也割舍了。
若这也是骗局,他、他恐怕会……
“要开始了。”姜遗光一掐他手腕,示意他向高处看。
他们被人群挤到了高台下,这高台也是临时搭建的,高台上方,大王站在那里,旁边是数十披甲兵卫,趴伏在地的公主,和一个能刚好将一个人装进去的铁笼。
等大王宣告了她的罪行,就要将公主关进铁笼,吊上天狱顶端,从此再不能步出天狱一步。
公主缩在高台上,她的肚子已经大到了十分恐怖的地步,好像里面装的不是一个婴儿,而是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大人。
曾经爱慕她的各家公子们,都稀奇地拿她看热闹一样看。
面对这样的公主,谁都不会把她放在心上。就连台上一众士兵也是防着台下有人冲上来,没有人在意她。
大王宣告公主罪名后,士兵们就要将她提起来。
“等等!”公主虚弱道,“父王,我有话要说。”
她的声音其实很微弱,但她一直看着大王,致使大王也不由自主地看向她,故而听到了她的祈求。
“父王,您真的……不喜欢珠儿了吗?”公主说话很吃力,只是一句话而已,额头已经渗出了汗水。
她肚子很大很大,手脚细骨伶仃地扶着肚皮,尽管憔悴,那张脸也是美的,从前是美的张扬夺目,现在则多了一股让人怜惜的风流滋味,眼睛一眨,两行泪滚落。
“父王……您看看我……您不疼珠儿了吗?”
她伸出瘦巴巴的手,“父王,我要死了,您能不能……再看看我?”
大王心下一软,被打动得走近了。
此刻,变故突生!
公主忽然紧紧地抱住了大王的脖子。
她的手又长又软,环住大王的脖子一圈还有余,她的指甲很长,掌心扣了两枚锋利的暗器——那是大唐客人悄悄塞给她的。
现在,那两枚暗器都扎进了大王的脖子。刀面有血槽,小小一枚也能让人血流不止。
姜遗光仰头望着高台:“她果然动手了。”
姬钺:“你给她的?为什么要这么做?”
姜遗光:“只是赌一赌。若是荼如国中三个人象征过去,现在,和未来。阿勒吉死了,公主关进天狱也会死。那大王呢?他不该独活。”
底下的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台上士兵忽然惊叫着冲公主跑过去,大王身体软倒下,他们才惊觉起来……
公主杀了大王!
即便到这个地步那些人也在笑,面带笑意地让士兵赶紧把公主抓起来。
台下也终于有人高呼要立刻赐死公主。
“不可!”
一道人影从人群中飞出,落在高台上,高声道:“神鸟和大王的旨意都是要让公主进入天狱赎罪,你们想要让神鸟怪罪我们吗?”
台下一片吵嚷,只有几个人能听清他的话,姜遗光也不管,他只要能说动台上的士兵们就好。
姬钺则继续混在人群中和几个激烈的人争辩,他嗓门更大,引经据典,很快就让几个人没了话说。
“你们要违抗王令?”
“大王爱惜公主,公主身份高贵,即便公主犯下大不敬之罪,也不会让她死在你们这些贱民手中。”
“没有人下令,你们怎么敢动手?”
的确无人下令,大王今日不知为何没有将几位王子带出来,而他们都是只听从王令的奴隶。大王说怎么做,那就怎么做。
“还是说……”姜遗光往努力登上高台的几个大臣身上一扫,“你们想要命令大王的兵奴?”
在台下虽然这么喊,可到了台上谁都不敢这么说,有些人还想磨嘴皮子,姜遗光仰头看看天色,振袖道:“大王遗命就是将公主关进天狱,你们还不动手吗?”
大臣也好奴隶也好,这些人早就因为花香的剧毒脑子糊涂了,这边有姜遗光站出来,那边反对的却没个打头的人,于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渐渐偃旗息鼓。
士兵们上前,拖着公主塞进铁笼里。
大王的尸首被小心抬下去。
公主被慢慢吊上高空。
一片欢笑声中,她突然抱着肚子惨叫起来,姜遗光眼尖地看见铁笼周围有些水流溢出。
公主要生了?
重重乌云自西边席卷而来,带着湿气的风渐渐变大,吹得高台四周王旗猎猎作响,灯笼在风中不住摇晃。
再然后,风中尘沙多了起来。
湿润的风夹杂着厚厚尘沙,如同黄色的海浪一重重呼啸而来,所到之处无一不覆上了一层沙土。
姜遗光不得不蒙住眼睛口鼻,催促那些士兵再快些。
他往台下看去,可风沙弥漫,他看不清姬钺在什么地方。
欢笑着的人们依旧欢笑,不知疲倦与恐惧地笑着。公主的惨叫声也越来越响,姜遗光能看到她高高耸起的肚子表面不断有凸起的痕迹,好像里面的东西马上就要撕开那层皮钻出来一般……
荼如国就是这样灭亡的吗?公主生下怪胎的同时,风沙覆盖了整个王国。
透过指缝,他望见了……从公主肚皮里伸出的一只手。
那绝不是正常婴孩的手。
那只手枯瘦,惨白,指间黏连着血丝,看起来像个已经长成的女人。
是那个黑衣女人!
此时,姜遗光听到身后传来了姬钺的声音。
“不是找我吗?我来了。”
他像是叹口气:“你最好真能带着我活下去,否则我肯定会杀了你。”
姜遗光转身反握住他伸出的手。蛊虫顺着指尖欢快地爬上姬钺的手掌,在前者的命令下,咬破皮肤钻了进去。
剧毒迅速涌入姬钺四肢百骸,朦胧中,他听到了姜遗光说的最后一句话。
“赌一赌罢了,我也无法保证。”
一瞬间,沙土淹没了整个荼如。
——
姜遗光睁开了眼睛。
在睁眼前,他就感觉自己身处某个炎热干燥之处,太阳火辣辣的照下来,晒得皮肤刺痛,而睁开眼后,眼睛更是受不了这种强光一般流下了几滴眼泪,他眨了眨眼,总算适应了这种光亮后,坐起身往周围看去。
他明明记得自己在骊山,刚出地宫不久,为什么突然来到了沙漠?
再一摸,山海镜不在身上,又掐自己一把,痛的。地面沙砾也往上蒸腾着滚烫的热气,不像是幻境。
他这是入镜了?
奇怪……为什么他会忘了自己入镜时的情况?
姜遗光努力回想,可不论怎么想都只能想起自己和蒋大夫、蒙坚两人离开洞穴时的情形。
他和那两人走丢了,那时他身上受了伤,又中了些毒,他去找蒙坚……之后呢?
这段记忆好像被人凭空抹去了,怎么也想不起来。
姜遗光站起身,拍掉身上金黄的沙粒,他发现不远处还躺着一个人,那人的背影有些熟悉,翻过来一看,果然是他认识的人。
“九公子?”看到他,姜遗光更确定这是镜中死劫,晃了姬钺好几下也没醒过来。
不过……姬钺脸色很不好看,嘴唇发青,面如金纸,扒开眼皮一看,眼底满是血丝,指甲也透着青紫色。
他也中毒了?
姜遗光不太懂医术,只听蒋大夫说过些如何辨别。从他的脸色来看,姬钺应该中毒没多久,毒物毒性很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