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有仙山, 山中有仙人。
仙人赠仙药,予帝王长生。
船上有人想起了这句打油诗,一时间真以为自己看见了仙山,还没来得及叫呢, 仙山就消失了, 那群人不免怅然若失。
“真是仙山?”
“不过蜃景, 也能叫仙山么?”
有人信,有人不信。还有些更关心何时到倭国,问过后, 船夫辨认过方位,答还有三四日就能到。
仙山出现得快,消失得也快,反而给那群人心里留下了深深一道烙印,四下议论纷纷。
小船上入镜人少些, 大多都是近卫兼船夫、侍从,无形中让那些入镜人们聚到了一起,谈论时有人把姜遗光也拉上了。
大伙儿都看过卷宗,彼此报过姓名后, 也知道各自表现如何。姜遗光渡过的每一重死劫几乎都是靠他自己解开, 实在令人惊艳。可真与对方谈话,才发觉这人心情实在古怪, 无论怎么说怎么问,对方都没动静,问着能答的, 就回答一两句话, 不想说,就不说话不动弹, 活像个泥人偶。
要说他瞧不上人吧,也不像,那几个人自认为看人还算准,这人只是性情怪而已。
有人就是天生不爱和人说话,你叫他多开几句口反而得罪人,也因此,渐渐没人和姜遗光说话了。
他好像被众人一致遗忘在角落。
小船上有个入镜人,名叫甄广生,农户出身,没有字,自己给自己起了个字,曰寿熙。甄寿熙觉着自己这双招子看人还算厉害。他瞧着姜遗光,觉得他并不像自己在卷宗里看到的那人一样。
卷宗里,他话也挺多啊,别人说话也不会故意不搭理。这是碰上了什么事儿?
甄寿熙有心试探,可姜遗光仍旧不理人,不说不动,眼珠子都少转动。
他借着经过刻意往他身上泼了点水,嬉皮笑脸试图惹怒他,姜遗光瞧着不知有没有生气,面无表情走了,可在走远后,却回头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竟叫他打了个抖,立刻歇了心思,再不敢故意试探。
四日后,已经能见到海中浅浅一层虚影,连绵山脉起伏。
这叫已经看腻大海景象、吃腻了鱼虾的船上众人都很是高兴。然而船员说还不能立刻上岸,这儿是岛的最南边,得从南边往北走,沿岸绕上岛的东边,倭国的国王才迁都过去,从那儿上岛更近些。
于是他们又不得不按捺住急切心思,看着船只绕着弯弯曲曲的海岸,经过最南端,沿岸北上。
和高句丽有些区别,倭国所在岛上树木郁郁葱葱,茂密非常,几乎瞧不见人影子,也无人接应。
近卫解释道:“高句丽那边也派了几个入镜人,暂时守着了,只是这岛上凶险,暂时只派了几个人过来守边,再叫我们来探探。”
换句话说,倭国大梁军队要等他们扫清障碍后才能到。
说着,趁船渐渐靠岸的时机,近卫又重申了几遍在船上定下的规则。
例如,他们同坐一船,便被划为一队,留一人和四五侍卫在船上。其余人皆下船,按年龄排列序,一旦他们当中有人出事,或见到了倭国中需要拔除邪祟之人,便按照年龄排序来收鬼,谁也不准推脱。
众人皆答应下来,都不必互相告诫,大伙全是从生死边缘中挣扎出来的,谁也不会没脑子到在这个时候发生纠纷。
船只慢慢往岸边去,岸边没有码头,只能搁浅在堆满石砾的沙滩边。他们的船只停在两边回弯成巨大马蹄形的中间处,几个船夫先跳下去,从船上丢下绳索木桩等物,在岸边找了地方打桩,栓上绳,以免水涨起来船只飘走。
他们不算最早来的,在他们来之前这附近海岸已经见着了两条小船。船上也留了几人,以免出事。
待船只停稳后,姜遗光跟在众人身后,踩着放下去的扶梯慢慢走下去。
潮湿粗粝海滩后是茂密树林,七月多的天,绿意正浓,浓到叫人看了竟生出些寒意来。
甄广生特地走在他前面一位,等他下船后,主动搭话:“姜小兄弟?等会儿咱们可以相互照……”
这回一句话还没说完,姜遗光看都没看他一眼,完全没听见似的,直接走了。
甄广生微微眯起眼睛。
倭国迁都时也派人来过大梁禀报,绘过舆图。一人得了一份简单的舆图,按着图来走,不过几日就能到倭国都城。
只是,即便他们有舆图,也千万不能走散,以免忽然受了其他稀奇古怪的诅咒,身边无人帮忙。
踩着湿漉漉海滩往里走,一直到脚下沙砾变得干燥,远处树林也渐渐近了,才叫他们看清树林中搭建的几间小木屋,这木屋的样式和大梁的房屋乍一看有些相似,却又有些不同。
还没等他们上前,木屋里走出几个惊喜万分的人来。这些人穿着大梁衣裳,梳着大梁发式,见着他们,眼里满是惊喜。
“你们可算来了。”领头人快步走向带着他们往前行的近卫,揽臂一拍肩后,才后退半步行礼,瞧着他俩应是旧相识。
木屋里走出的人姓丁,名讳不详,让人叫他丁都统即可。
丁都统带了两个入镜人和一帮手底下人来这儿有七八日了,手下人中还有能说倭国话的人。
刚来那几日,他们便齐齐出动,抓了几个从倭国王宫里逃出来的宫女侍人们问话。问清楚王宫、行宫、那位公主所在之处后又试验了一番,捉回几个陷入长眠诅咒的平民,确定山海镜能把他们唤醒,这才敢松口让人过来。
一群人进屋去。
木屋外面看着不大,里面还算宽敞,院子正中一棵植株也无,只有地上在白碎石砖中铺成了些草皮、堆成假山模样。房屋偏低,看着让人很是不舒服,仅仅看着就叫人喘不过气来似的。
推开门,进屋内,地上摆了小桌,却没有椅子。丁都统拿了十几个草垫来给他们坐着,自个儿也大喇喇盘腿坐下,拍拍手,就有几个穿着打扮瞧着格外笨重的女子从屋后出来。
她们身上穿着厚重的袍子,宽腰带,腰前系大结,脸上涂了厚重一层白粉,一直涂到脖子后,嘴唇上了鲜红口脂,眉毛削得近乎于无,微笑间,口中露出的牙齿竟是黑色的,看着格外怪异。
能说倭国语的人看她们上茶后,嘴里说了些什么,那些女子膝行着跪下又行了个不太一样的礼仪,才离开屋子。
会说倭国语那人从窗户看见她们碎步离开了,才改用大梁话说起他们查到的事儿。他自称姓赵,原先在礼部,后来调来此地。据赵先生说,在他们之前已经有两批人进去了,只是还不到一天,所以现在还没有人出来。
那群宫女们口里听到的消息和伊藤次郎说得差不多,还要更严重一些。
伊藤次郎只说了长眠诅咒,宫女们却说,除了这诅咒外,还有许多稀奇古怪的鬼怪。例如会在节分日带走推门人的神隐之鬼,会在下雨天忽然出现在人伞下的“雨女”鬼怪,附身在人偶上的“人偶恶灵”等等。
那些宫女们从小就知道危险,可她们没有办法,只能心惊胆战地生活着,努力不触犯忌讳,好让自己活下去。
说起来,她们还十分羡慕能陷入长眠中的人,在睡梦中死去,生命留在最美好的时代,就如樱花一般在最绚烂的时刻凋零,对比起来,遭遇厉鬼后满是血污的死法实在很不美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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