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像……他们那样倒着,才是正确的,自己这样两条腿站着反而是种错误。
她忽然间也很想倒立过来,用头跳着,往前行。
黎三娘深深的吸了口气,另一只没有握着山海镜的手,指甲狠狠地掐进手心。
不,她不可以被迷惑。
那些东西,依旧在墙边看着她。
这条道路,无论往前还是往后,都通往无尽黑暗。
只要她被鬼迷惑,倒过了身形,她就会跟这些鬼一样,永远地迷失心智。即便有山海镜在,命能保住,可那又怎样呢?
要不要收走他们?
黎三娘额头渗出冷汗来。
她收的鬼,真的太多太多了。
黎三娘想起了上一次入镜,刚进去,她就感觉到自己怀了一个鬼胎。
因为那个鬼胎,她差点死在里面。
要是再收鬼,她恐怕……真的会死在下一场死劫中。
十八重死劫,她下一次,就是第十一次了。据说,第十次后的死劫,难度远远高于前十回,甚至完全没有可比性。
可是……如果不收了它们,自己怎么可能离开?
人,是没有任何手段和鬼相斗的。鬼对人类也没有任何同情、怜悯之心。生前再善良高洁的人,死后都会变成恐怖的厉鬼。
她从过往几年带血的教训中深深地意识到了这点。
该怎么办?
那些嘶哑、含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听不清,但黎三娘知道,它们在呼唤着自己的名字,让她跟着一块儿走。
不……不能答应……
黎三娘僵在原地,微合上眼睛,只留出一点点缝观察外界。
她能察觉到,有一个无比恐怖的东西,正慢慢向自己凑近。等那东西注意到了自己,她就一定会死!
不,不会的。
有山海镜在,她不会死,只要不受厉鬼蛊惑就好。
坚持住,等这些鬼走了,她就能离开了。
黎三娘不断鼓励自己,平复下因为因为那东西靠近而不断狂跳的心。她整个人都崩得死死的,像拉紧了弦的弓,仍旧被不断往后拉。
只要……再用力一些,这把弓就会受不住力,砰一声断裂。
“汪汪汪!!”
忽地,一声嘹亮刺耳的狗叫传来。
“汪汪汪汪——”
不像是真正的狗叫,反而像个男人学出的叫声。
在狗叫响起的一瞬间,黎三娘只觉得环绕着自己那股恐怖到极致得将她几乎逼疯的气息,在刹那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她惊愕地抬头看去。
远处近乎看不到尽头的黑暗长街,此刻照下了清冷月光。一旁倒立起的马尸体好好平躺在地面,身后,那些麻衣人也不见了。
狗?
一条大黑狗咆哮着跑来。
它似乎已经叫了很久,声音沙哑,可仍旧大声地叫着。他跑得很快,几乎是眨眼睛,就冲到了方才麻衣人呆着的地方,伏下身去嗅嗅闻闻,喉咙里发出悲怆呜咽声。
从那双似人非人的圆圆的眼睛里,落下一滴泪来。
“是你?”黎三娘讶异,“多谢了,你怎么来了?”
大黑狗嗅了一会儿,呜呜咽咽落泪,黎三娘小心地试探着要靠近它,那狗却猛地支棱起身,一跃冲出去。
“三娘!”身后传来姜遗光的声音,“拦住它,它想去王家!”
他跑得实在太快,中途又各种走小道钻狗洞,姜遗光好几次差点跟丢,好不容易才追上。
黎三娘什么也不问,道一声好后,足尖一点,飞奔过去。
“别激动,要去王家等我们一块儿去。”黎三娘说。
只是,她不会闽省语,那狗听不懂,见她扑过来,一个急刹回身,后腿回缩蹬在地,高高跃起——
一爪子狠狠划在黎三娘手臂,鲜血四溅。
黎三娘本可以拔刀相拦,可在出刀的瞬间犹豫了。
她一出刀,非死即伤。这条狗,不,这个人,他救了自己一命,还救了黎慎之和九公子。
因为这一瞬间的犹豫,便被对方划在了手臂上。
狗眼里闪着凶光,张开嘴,咬上黎三娘肩头。
剥去了人皮,穿上了狗皮的人,这么多年活下来,和狗再没什么两样。
张大的口里,犬齿森森,黎三娘躲得再快,也因为胳膊上传来的剧痛慢了些,叫它咬在肩头,撕下一块肉。
“嘶——”黎三娘吃痛,也顾不得什么恩情不恩情了,一拳将它打飞出去几丈远。
一切发生得太快。
姜遗光飞奔过来,转头看一眼黎三娘,再度去追那条狗。
大黑狗嘴里咀嚼着人肉,眼里闪着比狼还凶狠的光,落地后滚了几圈,顺势跑远了。
它的目标很明确——王家。
王家老爷今日早早就睡下了。
王家上下缟素,骅儿的生母还在她干娘那儿,只让下人回来传话,说干娘救不回来,她在干娘家小住几日,给骅儿祈福。
王老爷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
只是,这一觉睡得不太安稳。
王老爷闭上眼,就觉自己走在一条古怪的路上。
这条路又黑又长,没有灯,湿乎乎的,两边墙又高又窄,他就走在路上,前前后后都是人影。
他看不清那些人,也看不清自己,他感觉很危险,想回头,可他却知道,自己没办法回头了。
一回头,只会掉入更恐怖的深渊。
慢慢的,他闻到了一股花香。
那是芍药花的味道,冷冷的,从黑暗潮气中袭来,直往他鼻子里钻。
和芍药花香一同飘来的,还有浓郁甜腥的血腥味,连带着一股似乎是猫死后的那股又香又怪的甜香气。
“爹,救我!”他听到了骅儿叫他的声音,骅儿在哭着求救。
王老爷急忙道:“骅儿不哭,爹请来了最好的大夫,一定能把你救好。”可是他张开口,却说不出话来,只能发出汪汪类似狗叫的声音。
王老爷满头大汗。
他发觉自己陷入了梦魇中,可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是骅儿托梦吗?
“骅儿!骅儿!我是爹,你看清楚。”他在梦里焦急大叫。
可不论他怎么喊,他嘴里发出的都是汪汪狗叫的声音,脑袋也一阵阵发疼,他伸手去摸自己的脸,却发现有哪里不太对劲。
还是人的脸,没有变成狗,为什么会这样?
“王老爷,我们冤枉……”
“王老爷……不是我们害的小少爷……您为什么不听呢?”
“王老爷,我们冤枉……真的不是我们干的……”
“求求你了,老爷……放我们走吧……我们一定走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
他发现队伍忽然停下来了,前面那个人转过身看着自己。
他终于察觉了哪里不对劲。
一条路上,所有人都是倒着的,倒过来,用脑袋在路上,一跳一跳地往前走。
他还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打!往死里打!打死了老子给他们烧纸送灵!”
“一群贱民,也敢害了我家骅儿。”
王老爷惊慌起来:“不,不是……我也是,我也是被蒙蔽了,我没有要你们死。”
他的声音继续从四面八方传来。
“打死以后,记得头朝下埋了。”
“我就是要这帮贱民永世不得超生,死也别想死得安宁。”
王老爷惊慌失措:“不不不,我不是,这不是我说的,我没有……你们要找就去找吴管家,是他说的!”
那些人回过头,王老爷才发现自己被里里外外包围起来,身上传来剧痛感。
一瞬间,天旋地转,他被丢进了柴房里。
被拖了出来。
他忍不住张口,脱口而出却是陌生声音的求饶。
“求求你们了,真的不是我们,是小少爷自己拿了飞刀和家丁们玩的。那些家丁诬陷我们!”
“让我们去见王老爷!真的不是……”
他的嘴被堵上。
棍棒劈头盖脸打下来。
打完了,还有鞭子,鞭子打完了,又换成棍子,棍子打断了,家丁们一拥而上,你一拳我一脚。
有人拿粗盐化进水里,泼了他一身。
盐水浇在伤口上,痛苦无比。
“唔唔——”王老爷目眦欲裂,猛地从床上惊坐起。
他发觉自己浑身湿淋淋,出了一身汗。
“老爷,怎么了?”躺在身边的女子柔媚笑道,用手帕给他擦汗,怜惜不已,“可是梦见了小少爷?”
“滚。”王老爷让她下去。
年轻女子立刻裹了衣服从床脚下溜下去,要走,推开门的前一瞬王老爷又叫住她,“等等,就留在这里。”
王老爷咽了口唾沫:“给我倒水,就在这儿,哪都别去。”他指了指床头。
年轻女子连忙给他倒了水,小心服侍,擦净汗后,蜷在床边不敢发出动静。
王老爷很满意这女子的识趣,渐渐从那个恐怖的梦中拔除惊惧感,眼皮逐渐靠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