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姑道:“我也不知为何,但我感觉他就是不喜欢那面具。”她在心里猜测,或许是因为姜遗光在镜中渡过类似火烧的死劫?
也不像。
黎恪点点头,向她道谢,落后几步。
不一会儿,他又小跑追上前去,和姜遗光并排走:“善多,你要不换上这个面具吧?”
他重新买了一面平平无奇的面具,递过去,笑道:“我看上了你手里那块,善多,能和我换换吗?”
姜遗光不会反对。
他摘下面具,和对方交换后,重新戴上。
他们出来的时日有些晚,在街上走没多久,府城里暮鼓便敲响了。
有人放声高歌往家去,小摊贩们也收拾收拾,各自去买了些吃食,或蹲或坐在路边捧了碗吃。街边来去游人走得更快了些,时不时能听见诸如“夜里游神”的字眼。
来来去去,都是人们快乐的笑脸,这让他们也不免高兴起来。
“走走走,先去吃些东西,晚上一块儿来跟着看。”九公子大手一挥,“本公子请了,诸位不必客气。”
他们也不知什么好吃,见着一家大酒楼门外有人招揽生意,便进了里头。
小二笑着将几位迎上客间,待问有什么菜时,沉着声儿拍着巴掌应和鼓点般将一大串菜名唱似的报出来,一口气不换。
这份功夫,九公子虽听不懂,还是不免多给了些打赏。
大家一块儿吃过这么多次,兰姑也知各自口味,叫了几个菜后,又让小二推荐些,再问了些夜里看游神的事,才叫他退下。
“怪道那么多人都想出去游历,书中读万卷,不如脚下行万里。”九公子笑道。
“只可惜,这回等接来了那位谢官人,我们就得回去。”
兰姑道:“总还是能出来的,九公子要是不嫌麻烦,多接些陛下的任务不就好?”
九公子连连摆手:“可别可别,我本以为这次简单的很,谁知道差点要了我半条命。”他手里折扇在指间转来转去,有些无奈。
黎三娘劝道:“反正事儿已经办完了,我就当是出来散心的,何必想那么多不愉快。”
黎恪亦道:“人生得意须尽欢,有一日清静就享一日福。”
姜遗光还戴着面具,没说话,大家也不指望他说话。
只要他别再出事就好。
不一会儿,各色菜都上来了,四荤两素一汤摆了满满一桌,再然后,小二又敲门进来,呈上一桌共五个一般大小的白瓷碗,瓷碗上扣着盖,看不出里面什么。
小二自豪介绍,这就是他们闽省的一道绝味——涂笋。
九公子先揭开了盖子,皱眉:“涂笋?可我怎么看着不像笋,像是虫?”
晶莹透明的膏状物中,有十来条白生生像虫一样的东西。
京中也有人吃虫,如知了猴,如烤蚂蚱,陛下在虫王节时还让他们进宫,让人专门做了虫子宴给他们吃。
姬钺每次都吃不惯,硬撑着往嘴里塞。再怎么好吃,他看了也觉浑身不自在,好像那堆虫子在身上爬似的。
兰姑问过后就让小二退下了,看姬钺一脸如临大敌的模样,起了逗弄心思:“九公子,不尝尝么?听说可是当地美味一绝。”
姬钺连连摆手:“不了不了,慎之,我这份给你。”
黎恪倒不在乎,试探地吃一口,觉着确实不错,反过来向姬钺极力推荐:“九公子,你可以试试,确实不错,无愧闽省一绝。”
姜遗光盯着眼前碗里的东西,发现黎三娘和黎恪兰姑都吃了,也跟着吃下去。
“善多,好吃吗?”九公子紧盯着他问。
姜遗光脸上没有表情。
黎三娘道:“你问他能问出个什么?”
黎恪也笑,却有点心酸,还是低声问他:“你觉得好吃吗?”
姜遗光沉默一会儿,定定看向他,反问:“你觉得,我应该认为它好吃吗?”
席上忽然安静下去。
……
天黑得很快,亮得也快。
从这条街头,到长街尾,都亮着灯。
纸扎的灯笼,纸扎的人、马、牛、羊,都放上来了,里面点着蜡烛,亮堂堂,暖融融,热热闹闹得照亮了夜晚。
人人脸上都戴了面具,谁也认不出谁,各自拉了手挽着臂在人堆里挤来挤去,又笑又闹。大人抱了孩子,或是扛在肩头让小孩儿也跟着看热闹。这时节拐子多,隔没几步就有衙役守着准备逮人。
姜遗光等人也在人群中。
街边有卖艺的,杂耍功夫了得。手里几个火把翻来转去转得人眼花缭乱,在半空中耍成了火圈儿。另有一人身上抹了油,后退几步噔噔噔跑上去,一跃钻过从高空抛起的火圈,轻巧落地。
“好!!”人群中掌声如雷。
而后又有赤着脚踩刀山的,躺木凳上让人胸口碎大石的,口里喷火的……数不胜数。
姜遗光站在人群里,戴着面具,静静地看着眼前的杂耍。
有人要耍飞刀,让一个人站在一块木板前,张开的两只手里和头顶都顶了颗莲子,耍飞刀那人黑布蒙了眼,比划着。
气氛焦灼起来,大家都很是担忧。就像看着踩刀山时一样,明知他们不会有时,还是忍不住去想这有多痛,要是出了意外可怎么是好,越想越停不下来。
蒙了眼的人终于飞出第一刀。
银亮的光一闪而过,木板上,小小一枚飞刀将莲子扎进去,刀把还在嗡嗡晃动。
“好!!”
“漂亮!”
喝彩声响亮。
姜遗光就站在木板后不远,他感觉到托着莲子的那人也松了口气。
第一刀成功了,又是一刀,再次将那人手里的莲子扎进木板。
喝彩声更响。
蒙眼的黝黑肌肤的少年郎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他再次对准木板,屏息凝神,飞出第三刀。
但这回,周遭响起的不是喝彩,而是倒抽的一口冷气——
银亮刀光直直向人群中一戴面具的少年爆射而去!
姜遗光猛地抬手,在几乎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一瞬间,一把接住离自己喉咙只差寸许的小小飞刀。
他低下头,看着托在手里的飞刀,因接得急,手心攥出了血。
人群哗然!
蒙眼的少年慌忙摘下眼罩,惶惶然向姜遗光看来,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被领头的老头一把拽住,往姜遗光的方向来。
其他人已经闹起来了。
“怎么还飞歪了?差点弄死人啊!”
“你们这不是害人吗?”
“这点本事还出来……”
姜遗光看着手里的飞刀,又想起了自己父亲。
他就是因为杂耍的飞刀……
是意外,还是人为?
面色仓惶的两人还没到姜遗光身前,就见那少年摘下面具,冲他们笑了一下,而后,对人群扬了扬飞刀,走到了场中。
那黑肤少年还愣了愣,老人却知道些什么,连忙低声道了句谢。
他忽然站出来,反而叫不少人以为他也是安排好的,那些叫骂指责又咽了回去。
姜遗光走到场中,看了一眼后,闭上眼,手腕一发力,掌心飞刀直直甩出去,“咚”一声,稳稳当当扎穿那人头顶的莲子钉进木板。
“好!!”不知情的围观众人再度叫好。
那老头回过神来,连忙使了其他小娃娃端着铜锣去讨赏钱,不少人往里丢了些铜板,还有人嚷嚷着再来一次。
黝黑皮肤的少年却涨红了脸。
这人他们也不认识,还差点,差点……他们怎么好意思?
姜遗光却没在意,扔回一刀后,重新退回人群中。他带了两个面具,换了个面具戴上,谁也不认识他。
他却没走远。
他想知道,自己还会不会继续被针对,便站在人群里继续看。
收了一圈钱后,飞刀是不能再表演了,恐怕会出事。那老人咬咬牙,让大伙儿等等,有好东西看。
不一会儿,他就从后面骡车上牵出来一条狗。
这条狗很是怪异,看着是条半人高的大黑狗,四条腿却长得不正常,甩了尾巴被老人牵下来,也没叫,只发出像马一样喷鼻的声音。
“大黑,下来。”老人拽着拴在它脖子上的绳圈往下扯,“露出脸来。”
大黑这才往下跳。
它跳的样子很僵硬,低着头,让两边耳朵垂下遮住脸,四肢也不似犬类灵活。被抽一鞭后呜呜汪汪抬起头,露出一张似人非人、似狗非狗,长满了黑毛的脸。
它像人一样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