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将至, 浓雾弥漫,天空覆着一层深浅不一乌蒙蒙的?灰,偌大的?王宅化身为栖息黑暗中的?巨兽, 择人欲噬。
西风猎猎吹得树枝剐蹭作响, 黑色的?乌鸦三?五成群地?扑棱翅膀,发出呀呀嘶哑的?怪叫,回?荡在寒飕飕的?空气中。
昔日富贵荣华的?王氏豪庐, 被披坚执锐的?禁卫军团团围住,大门贴着“封”明晃晃的?叉子和红字, 一片妇孺的?泣声。
“不要, 不要抓走我夫君……!”
“爹, 呜呜呜,爹!”
平日养尊处优的?贵妇拼命试图抓住夫君的?衣角,徒劳无功;孩童懵懂单纯,被这兵荒马乱的?氛围感染得大声哭闹。王氏肃穆的?门庭内, 狼狈凌乱不堪。
王家?五位与王戢过从犹密的?族人被抓,王戢谋反, 他们惨遭株连。
当然, 罪魁祸首不能忘记。
沉甸甸坚硬的?金属镣铐锁在手腕上,郎灵寂被刀剑逼着,押出王家?老宅。
御史台以?监察百官的?名义“请”郎灵寂去牢里坐坐,询问王戢造反之事。
昔日文臣官秩之巅的?中书监大人沦为阶下囚, 跌落云巅, 被狱卒铐上锁链, 步履蹒跚沉重地?登上囚车。
王姮姬冲破官兵的?封锁线, 从人群中推搡出来,后面叫道:“郎灵寂——”
木栅之后, 郎灵寂缓慢回?头。
周遭负责押送的?官兵顿时面露凶煞,孙寿欲恶语相向,横加阻拦。
桓思远咳了咳,道:“孙大人,不差这点时间,容他们夫妻把话?说完吧。”
若这点情面都不通融,龙亢桓氏对皇族失望透顶,唯有?和琅琊王氏一起反了。
孙寿怒而瞪了眼?,叫手下把郎灵寂看得仔细些,防范耍什?么花招。
若说,这女子是琅琊王氏的?正牌家?主,郎灵寂和王戢等人皆听她吩咐办事,王氏既反,最该捉拿的?是这女子。
偏偏陛下怜香惜玉,再三?强调不得伤害这女子,需对其彬彬有?礼。
陛下怕是真看上她了吧?只待她夫婿一死,将其抢入皇宫。
瞧着,她倒是有?几分姿色。
王姮姬拎裙得以?奔至近前,见郎灵寂锒铛被擒的?模样,心情复杂。
他一身雪衣白纸墨画,山巅霜雪,孤清高洁,被污浊肮脏的?镣铐锁住,立于囚车的?稻草烂泥中,微有?狼狈。
“郎……灵寂。”
嘶哑了会儿,她只能说出。
夫妻相见于患难之时。
见惯了他平日目无下尘的?模样,此时骤然跌落神坛,令人极度陌生。
郎灵寂道:“放心,只是配合御史台例行公事。”
“真的??”
镣铐戴了,囚车登了,门户封了,还说只是例行公事?
王姮姬狐疑中夹着几分无情的?讽刺,打?量着他阶下囚的?样子,“……高高在上的?琅琊王您竟也有?今日。”
郎灵寂一默,冷冷道:“以?为你?来送我的?,没想到来幸灾乐祸的?。”
二人本不适合温情的?离别场面,话?锋一开,各自撕下伪善的?面具。
王姮姬清淡道:“我当然幸灾乐祸,你?逼迫欺辱我,如今落马了,我不该高兴吗?”
“该高兴。”他扬起下巴,犹保持着目无下尘的?姿态,“但愿你?能一直高兴呢。”
“恭喜王小姐您获得自由。”
王姮姬板了脸,接受这恭维。
枷锁套在他身上,她确实有?刹那如释重负的?超脱感。
如果今日这一切是她导演的?,暗暗收集罪证把郎灵寂送入大牢,她会很高兴,完完全全的?高兴。
可他是为琅琊王氏入狱的?,替二哥站岗背书的?。他死,琅琊王氏即死;他活,琅琊王氏才有?一线生机。
他离开,她反而更枷锁了,任人采撷觊觎,根本没获得一丝一毫的?自由。
“多谢恭喜,同喜同喜。”
王姮姬顺着他的?话?头,“你?最好死在狱中,我包一二个年轻稚嫩的?男倌,日日寻欢作乐,了却?多年来被压抑的?恩仇。”
郎灵寂微笑道:“那但愿你?的?皇帝争气些,让我‘死’在狱中。”
他双目中一尘不染的?透色,好整以?暇算计着,当是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仿佛还有?什?么底牌可使。
“否则男倌有?生之年与你?无缘呢。”
王姮姬生理性拧了拧眉,仍然最厌恶他这副任何时候都稳坐钓鱼台的?模样,明明火烧眉毛了,装得如此平静。
她无法离开他,情蛊将她死死拴住。如今那种暂时止痛的?糖果已经绝迹了,解药只有?他,通过同房来获取解药。
“你?……”
她方要说话?,这时孙寿等得烦了,见不得他们夫妻卿卿我我贴在一起说些肉麻情话?,重重咳了声,示意?官兵押解犯人启程。
桓思远却?不动如山,依旧守在郎灵寂的囚车旁,像个黑脸的?太岁神。
没有桓思远的吩咐,谁也走不了。
桓思远是坚定?的?郎党,同为门阀贵族,又与郎灵寂同窗之谊,任凭朝中风雨沧桑,坚定?爬上郎灵寂这条船。
桓思远相信这条船不会沉。
“孙大人,再等等吧。”
孙寿无可奈何,唯有?继续忍耐。
郎灵寂静静藐视着那些人,最后对王姮姬道:“你?我夫妻,缘分快尽了。”
王姮姬右眼?皮猛然跳了跳,困惑抬头,见他眸里潦水尽而寒潭清,生灵脉脉有?情的?颜色,专注凝视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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