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久以来,琅琊王氏和皇室之间的微妙的秩序感,忽然之间碎为?渣滓。
使者将上?谏信带回,退给王戢。
王姮姬七上?八下,郎灵寂见她面色惨白,扶到卧榻暂坐休息,倒了盏热茶。
王姮姬没心?情?喝茶,紧紧攥着他的手,浑身冷汗涔涔,从未如此依赖过他,脑子里只?有“谋反”二字——
琅琊王氏要反了。
郎灵寂为?何不劝阻?
这件事真的值得冒滔天的风险,让郎灵寂放任二哥去做吗?难道?他就有把握冒天下之大?不韪,忤逆皇帝?
覆巢之下无完卵,王氏蒙上?篡逆的千古骂名,郎灵寂作为?王家女婿,恐怕再有谋算和智识也难以全身而退。
君王是压在臣民身上?沉甸甸的五指山,郎灵寂终究不是神仙,而是臣子。
世态炎凉,他已经失势了,若再蒙上?造反的恶名,满朝文武有几个襄助他?那些平日交好的士族会施以援手?
人皆是自?私而明哲保身的。
她让他救王家,没说用?这么极端的方式。
说他狠毒,他对皇帝的打压和贬谪一直忍气吞声?。
说他懦弱,他又暗暗支持二哥造反。
郎灵寂目中深邃渺远,用?湿帕轻拭着她额角的细汗,静默如谜,仿佛完全封闭了五感,对这件事没有丝毫的感触,
“姮姮,天塌下来也不用?你担心?。”
王姮姬血液冻结,猩红着眼命令:“我得担心?,你告诉我真相。”
郎灵寂:“真相往往是残酷的,待在保护罩里高枕无忧地享受不好吗?”
她铮铮逼问:“无论残酷与否,我才是王氏家主,准备好了面对一切,家族的命运与我息息相关?,你无权替我做主。”
郎灵寂垂了垂睫,抚着她,恍若清冷之夜抚摸伤痕的冰冷月光:“真相就是看到的那样,你二哥要反了。”
王姮姬一时凝噎。
“真的?”
“真的。”
那他还稳坐钓鱼台。
火烧眉毛了,王家即将大?祸临头。
“你打算怎么办?”
他真的一句也不劝阻二哥?
郎灵寂似虚室生白的坐禅一般,望向窗外的暮云远山,飘荡在空气中一粒粒微小的霜沫,内心?入了定。
没什么办法,王戢想做什么就让他做,他只?是辅弼王氏的,并非拿主意的。
“事已至此,若你执意不愿王家忤逆陛下,可?以以家主的身份劝阻。”
至于他,选择顺其自?然。
王姮姬深深怀疑,他从不是一个顺其自?然任人宰割的人,他与王家合作,王家的命运就是他的命运,早已死死黏住,而今他竟对王家的灾难袖手旁观。
二哥要造反固然是王家内务,轮不到他这外人干涉。但他平日惯会僭越以下犯上?,这会儿倒学会当王家乖顺女婿了。
“二哥若失败,王家满门抄斩;二哥若成功,违背了祖训,王家遗臭万年。”
王家祖训子弟生生世世为?臣。
她指责道?,“这件事怎么看怎么风险极大?,你掌握我王氏行?政大?权,受爹爹临终任命,却在危急时刻临阵退缩独善其身,推脱规避劝谏之责,这就是你所?谓的‘契约精神’?”
二哥一旦反了,首先?在京为?官的王氏子弟皆会被株连。郎灵寂作为?昔日与二哥并肩作战的盟友,口?诛笔伐的祸火一定会烧到他身上?,他做不得壁上?观。
二哥即便打上?京师,一时半会儿也攻不下皇城。郎灵寂还能冲进宫弑君?他处于这尴尬位置,绝无反抗手段。
郎灵寂挑了挑眉,眸底墨色仿佛被池水洗淡,一道?清冷的光线:
“我没打算独善其身。”
他娶了她就会护佑琅琊王氏百年无忧,完成契约,如何会独善其身。她根本不懂他,也从来不愿实?打实?相信他。
刚才说他说只?辅弼王戢不拿主意,这话没错,但不代表他袖手旁观。
因为?他确实?不是管决策的,而是收拾烂摊子的。王家人可?以放心?去尝试任何事,他负责配合、兜底、打扫。
“你二哥若失败,王家不会满门抄斩;若成功,王家也不会遗臭万年。”
他今日就敢撂下这样的话。
她的担心?完全没有必要。做这件事当然有点风险,但风险全部由?他承担。
他得意时能抬高琅琊王氏的上?线,使其登临门阀之巅;失势时,却也能兜住琅琊王氏的下线,使王家香火传承,给王家造反的勇气。
所?谓勇气,是实?实?在在的兵权。
之前漫长的岁月中,他已叫王戢积累下江、荆、扬、湘、交、广六州军事,晋大?将军,总揽天下兵马。
不用?担心?什么遗臭万年,因为?胜者为?王败者寇,史书从来都是胜利者书写的。
王戢欲对抗皇帝,他胳膊肘不能往外拐,在这场皇权与臣权的争斗中,更多是当一剂润滑剂的作用?。
之前一直说等,等,等待时机,而今时机终于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