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曾经的中书省首席大员,一夕之间虎落平阳被犬欺,他平静得可怕,仿佛封闭了五感,全无常人的羞愤和郁闷。
“你……”
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你跟尚书台好好说说情,过了这篇稿文吧。”
郎灵寂清削的骨节冷白一色,改抄了太多遍宣纸用尽,研出的砚汁也快见底了,字迹依旧法度森严,“你太天真了,官场是过家家想说情便说情的?”
得意时高朋满座,失意时门可罗雀,是官场常态,更是人生常态。
王姮姬抿抿唇,他这样被贬谪,令人有些担心琅琊王氏,“从前你只管居中策应,从不?用做这些无用功。”
他只言片语而绵深意味,“……从前我是中书监啊。”
她唔了声,隐隐理解他为何执迷于权力?了,如今这世道弱肉强食,弱者就是要被欺辱,打碎牙往肚子?里?咽。
恰如今日,尚书台一遍遍鸡蛋里?挑骨头打回他的牍文,他却半点脾气没有,逆来顺受一遍遍修改。
中书令与中书监,仅仅一字之差。
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正是如此。
从前为中书监时,尚书局的那些人与郎灵寂平起?平坐,分庭抗礼,自不?敢冒犯于他。如今眼见他落魄了,那些人得了皇帝暗中授意,便往死里?作?践他。
王姮姬倒真有些可怜郎灵寂了,毕竟他死了,琅琊王氏就失去了强有力?的庇护,他被贬变相等同于琅琊王氏被贬。
“陛下是明晃晃挤兑,吩咐尚书台的人架空你,试探琅琊王氏的底线。”
她斩钉截铁地问?,“郎灵寂,以你的智识明明有能力?解决这件事的对不?对?你为什么要等,究竟在等待什么?”
别告诉她,他真想当一个忠臣。
郎灵寂手中竹管霜毫笔一顿,微偏了脸,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却藏着某些晦暗入微的情感,“……姮姮,这是你第一次担心我。”
王姮姬不?耐烦拂了拂手,“不?是担心你,是担心我们琅琊王氏。你答应过爹爹临终前的嘱托,要将我王家托举上门阀之巅的,希望你好好铭记莫要毁约。”
郎灵寂闻此犹如被浇上一瓢寒水,柔情悉数褪去,目中的光也黯淡了。
“你便这么依赖我?”
王姮姬一噎,这话问?得怪怪的。
他冷冷道:“陛下贬官,我手中无权无势,为人臣子?能有什么办法。”
王姮姬恐怕家族出事,据理力?争:“那你就束手待毙任人欺凌?你以前的本事都到哪儿去了?王家当初若非看重?你的能力?,才不?会与你合作?。”
他几许意懒,不?温不?火,“你且放心,夫妻本是同林鸟的道理我懂,若真有被抄家流放的那一日,我会放王小姐和离,不?会影响您家族荣华富贵的。”
王姮姬倏然听到和离二?字心跳漏了一拍,瞳孔涣散,她本想激郎灵寂几句以摆脱现在的困境,谁料他竟松口和离。
和离,早成了她遥不?可及的幻梦。
他倒了,她就真能和离吗?
郎灵寂作? 壁上观片刻,见她听和离二?字仍心魂摇荡,有犹豫动摇之态,冷笑一声接着一声。
她果然还是想和离,方才还想他为她家族效命,这会儿便想和离。
他冰凉地掐起?她的下颌,一字一顿,
“王姮姬,你我果然只适合谈利益。”
王姮姬被迫仰息,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内心被周遭那看不?见的噬人漩涡搅得七上八下,略略后悔方才出言激他。
他说会放她和离的话显然是假的,又?是一句试探。情蛊深锁,他死都会拉上她作?垫背的,如何会放她和离。
“不?谈利益,还能谈什么?”
她脑子?一片空白下意识说出这句,如堕五里?雾中,舌头有些打结。
他们本来是由政治联姻凑在一起?的,她看重?他庇护琅琊王氏的好处才委身于他,利益是基础,没有利益无从谈起?。
不?谈利益,难道谈……爱吗?
她前世谈过了,没意思得紧。
郎灵寂面容清寒,没再据理力?争,只是断断续续冷笑,也不?知在嘲笑谁。
良久,他哑声道:“罢了。”
听着竟似杳然遗世,用绝对的清醒压抑不?该生的感情,一层又?一层的落寞。
王姮姬心有余悸,和离仍是他的禁忌与红线,以后任何圈套都不?能钻了。
前世他当然欠她的,所以今生他得庇护琅琊王氏、庇护祖宗的基业还账。
两人一时相对静默。
郎灵寂打开?茶点食盒,从中取出冷茶猛灌了口,喉结蠕动,似乎驱逐五脏六腑的暗火,长?长?纾了口浊气。
王姮姬也不?敢多言,生怕哪一句又?说错了,惹得他变本加厉地针对自己?。
这食匣并非她准备的,她是被逼来书房的。她来了,他态度又?阴阳怪气,早知道她宁死不?肯来,任他怎样强逼。
心涉游遐之际,郎灵寂衣冠楚楚神?色散漫,变回从前那副锱铢必较的冷冰冰商人面孔,定定凝视她。
王姮姬被这目光笼罩,下意识一悚。
他缓缓迫近,她则不?住后退,哐当一声撞到身后的博古架,脑袋险些磕到,被他提前用掌腹垫住了后脑勺。
王姮姬逼至角落,呼吸急促。
听他游刃有余地谈条件,
“既然今后只讲利益交换,那么就别论什么初一十五同不?同房的了。”
“你每晚来我房里?睡。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