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太妃被这场大病夺走了活气,整日无精打采,虚得连榻都下不来。
她隐约感觉自己大限将至,怕撒手之后无枝可依,便提前为自己备好了棺椁,选择万年?吉地,荫蔽后世子孙。
指着郎灵寂,是指不上了。
瞧风水的先生说,“选一块好的阴宅不仅能?荫蔽后世子孙,更于太妃现下的病情有利。冲一冲喜,没准病便好了。”
许太妃闻此,“当真?”
风水先生指着建康城郊外的一处,道:“这处阴宅处于两山夹缝之间,毗邻瀑布,有水却不会太潮湿,地势高耸,入土后不怕被虫蚂啃食,名为‘神女辇’。若选定此处,定然能?庇佑太妃身体康健。”
许太妃听得极其认真,关键是这处佳穴远离热闹繁华的建康城,买下地皮不会花费太多钱,得天得厚的优势。
据舆图所示,只有一处院落在此。
“这是谁家的院落?”
许太妃想?使那?户宅院迁走,左右是郊外僻野之地,旁人不会多重视。
风水先生默了默,道:“琅琊王氏。”
……
琅琊王氏的地皮每一块都有特殊意义?,不是说卖就卖的。
他们书香世家,讲究家风家训,每一处宅邸都藏着先祖的筚路蓝缕的创业故事,记录在册,供后世子弟膜拜参观,未来成为进取奋进的骄傲和精神支柱。
当许太妃提出要买下那?块地皮时,王姮姬驳斥了,即便出价再高。
琅琊王氏富可敌国,许太妃那?点钱如杯水车薪,还?不够打赏下人的。
许太妃认为王姮姬刻薄吝啬,“普普通通的一块地而已?,家主故意为难吧?”
王家的宅邸星罗棋布,让出偏僻的一处地皮有何?难,况且她又不白要王家的。
王姮姬解释道:“那?块地虽然普普通通,却是当年?先祖受吕虔之佩刀的地方,象征着祖宗的旧泽与荣耀。”
吕虔之佩刀就是摆在宗祠上闪闪发光的那?一把,焕发极大的活力,名德存在,便是门户;徽记一灭,便丧失殆尽了。
王宅所有土地都种满了甘棠树,素有“甘棠伐,王氏移”的谶言,一个家族若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卖地,往往是衰亡的开始。
所以她不卖地。
即便是市井间普通交易,也不能?强买强卖,得顾忌交易双方的意愿。
许太妃听闻此言,对?王姮姬恨之入骨。她这是要命的事,王家却丝毫不怜悯,还?有比这更吝啬的吗?
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
这些?道貌岸然的衣冠搢绅,对?寒门连最基本的同理?心都没有,一点点偏僻的地皮都拒绝割让。
王姮姬不肯卖地救婆母的命,却自己享受,在深山里穷奢极欲地打造热泉,日食万钱,物欲横流。
王太尉真是疯了,糊涂头顶,找个女人做家主,王家迟早要败。
“王姮姬,你莫要欺人太甚了,不孝不仁不义?迟早要遭报应的,瞧你现在便是断子绝孙!你王家全族都要断子绝孙!”
许太妃对?王姮姬不孕之事有很大意见,今日径直撕破了脸,骂得极恶毒。
王姮姬蹙眉,脸色顿时白了白。
她吃了情蛊,确实生不了。可辱骂整个家族,就让人难以接受了。
许昭容听着这骂心惊,连忙跟着搭腔道:“主母放心,姨母不会白占琅琊王氏的便宜,无论您开价多少?,我们都会想?办法把钱凑来。姨母缠绵病榻,真的很需要这块福地。”
王姮姬耷拉着眼皮冷冷地说,“给多少?钱都不会让,你们听不懂人话吗?”
她抱臂盯着这对?姨侄俩,许太妃性?命垂危关她何?事,病死也无所谓。
她不是庙堂上的菩萨,讨厌的人,会眼睁睁看着他们受苦,而置若罔闻。
既然许太妃需要这块地皮,那?么无论这块地皮重不重要,她都偏要为难。
许太妃方才已?口出恶言,无法就此善罢甘休,遂一不做二不休地威胁说:”此事你若不答应,等?着遭殃吧。”
王姮姬见许太妃如此硬气,问道,“太妃有什么靠山?”
许太妃道:“自然是雪堂。”
王姮姬微微皱眉,“他竟对?那?块地皮感兴趣?”
许太妃道:“你爱信不信,若不肯卖地就等?着一纸休书吧。”王姮姬暗恋了郎灵寂数年?众人皆知,失去心爱之人的滋味,该让她好好尝尝。
王姮姬顿了顿,直言道:“那?好,看看你的好儿子会怎么说,和离更好。”
“你居然还?这么嘴硬,”
许太妃心防破裂,难以置信地瞪着她,“你要生生逼你婆母去死吗?”
王姮姬道:“你让他休我。”
任凭许太妃如何?胡闹,王姮姬就是不卖。前不久,那?里才刚种上了甘棠树,好像王章还?在一样,属于王家的私产。
她的确非常自私,只想?着自己。
许太妃若因此气得病死了,只要不死在她面前,就是除掉了眼中钉肉中刺。
她前世,是被这些?人气死的。
……
王姮姬和许太妃这一场争端引起了很大的波澜,论实力,许太妃根本不是琅琊王氏的对?手;论舆论,对?婆母的病情袖手旁观的新妇却禽兽不如。
王姮姬心怀隐忧,倘若真如许太妃所言,卖地皮这事是郎灵寂默许的,那?她还?能?守得住吗?
毕竟他又不是第一次做出这种事来了,前些?天还?纵容许昭容去泡她们祖上的热泉,明晃晃的偏爱,越俎代庖。
许太妃惯会歇斯底里,加之许昭容在旁煽风点火,郎灵寂很难向着王家。
郎灵寂与王氏有约在先,竟还?想?要她们家的地,王姮姬内心愤愤不平。
这要被二哥知道了,定然会与他解除契约,王氏与他分道扬镳。
可惜二哥在千里之外的江州。
她孤身一人,用什么筹码能?从他手里保住地?
今日恰恰是个特殊的日子。
满月欲蚀,圆房之日。
硕大无朋的月亮没有一丝瑕疵,散发着刺目的光辉,白玉盘般挂在黑漆漆的天空中,三三两两的乌鸦偶尔飞过。
上个月此时在永宁寺,她和他因为同房之事辩论了一番,最后得到的结果是“累积”,即每月的房事都不能?错过,若错过了就累积到下个月,总之得补回来。
这当然不是她想?要的结果,但已?是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
和离是不可能?的,即便和离他也不会放过她,继续插手她新的生活。
晚上,郎灵寂如约出现在了她的卧房。
他刚沐浴过,披着一件月白色的长袍,墨发半垂坠着,神色宛若夜幕下冻结了的湖,手中翻看着一卷书。
闻声,眼皮子懒懒地抬起,
“来了。”